《穿过骨头抚摸你》第35章


对我们这些外来者没丝毫的好奇。我们随便找了家小饭馆,点了几个当地农家菜。忠厚老实的老板请我们先去湖边和房后园子蹓跶会儿,因为菜要现择、现切、现炒——由此看来,我们的选择没错。
这里的天空比城里蓝,五人爬到饭馆屋顶上,看着湖,望着山。沈东宁并没落单,那三个人临时组成的小集体十分活跃,露露今天整个活似一圣诞雪橇,这一路的笑声堪比铃儿响叮当,我从没见她跟张帆独处时这般高兴过,莫不成竟是个人来疯?张帆今天本该左右为难,可他却对我很够意思——即使沈某在场,也不时主动跟高铮聊几句热乎话,免得他冷。我知道他已经彻底打消了从前那番撮合念头,现在,反而成了唯一支持我的人。二年多的哥们儿果真比不过二十多年的发小,他最终选择了站在我这边。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瓷啊。
我和高铮一直牵着手,寸步不相离,我见缝插针地亲他赖他,这百般亲昵不是作秀,只觉没必要因某人的冒然现身而畏畏缩缩。我们本就如此粘腻,不论人前人后,何须掩饰。
贸然现身那人此刻又贸然抛问,“记不记得那年在密云,那旅舍的房顶?”
话是面向张帆说的,可其实是说给我。那晚我们仨在屋顶看天看星星,我一时兴起对他说,沈东宁,你敢从这儿跳下去,我就嫁给你。张帆在一旁起哄,东子,跳吧,跳得美人归啊。结果他真就跳了。其实当时我俩已经谈婚论家,这不过是我一句借口玩笑。可现下,他冒冒失失提这段往事,居心何在?
张帆参与过这段历史,自然了解他的触景生情;露露不明所以,嚷着问,“发生过什么事情?”
张帆不答,沈东宁不答,我也不答——这瞬间的尴尬使得露露意识到这是个不该触及的点,算她识趣,没有追问。
可不识趣的是沈东宁。他一个箭步跨到我们跟前,漠视我,淡淡的语气,浓浓的敌意,问高铮,“看上去身子骨挺硬,敢从这儿跳下去么?”
这直勾勾的挑衅令所有人目惊口呆,除了高铮——他静静不接茬。
张帆第一个回过神来,“东子,你那次那房子是一层的,可这……这两层呐!”我们脚下这饭馆,二层小楼一座,屋顶距地面,至少五米的高度。
沈东宁更进一步,盯着高铮把话挑得直白,“不赢了我,凭什么要我的人?”
这当空一句雷让气氛霎时就紧绷起来,空气仿佛都冷凝住。
我简直难以相信这样的话是从沈东宁嘴里出来的。他一直是和煦的,跟我吵架时再激动,那声调都不带升高的,更从没说过类似这般的无理取闹话。忽然间,我好像不认识了他,气急败坏接道,“沈东宁你别乱说话,谁是你的人?!早不是了!爱跳你自己跳,没人拦你,抱歉我们不陪你玩。”
高铮一直没说话。我拉着他转身离开这荒唐地,他随了我。
眼看到了楼梯口,拉着我的手却突然松开。我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身边这人要做什么,急急回头,却迟了一步,只看到他跳下去那瞬前的背影。
!!!
原来在骗我,佯装安抚我,跟着我的这一趟,实则暗自测量着助跑路段的距离。
张帆和沈东宁站在房檐边往下看,却没动静,我顿时眼泪就冲上眼眶,不要命么他不要命么?!下一秒直奔过去,若不是被张帆及时拦住,恐怕我就刹不住闸也跟着下去了。狂挣乱扎着,好不容易才被稳住,我终于见得下方那战士。
房后院的菜园子里,高铮站得直挺,扬着脖儿跟发战书这人对峙,见我来了,唇角一弯。
冬日暗弱的阳光下,他是如此光辉灿烂。
二五
黄花城回来那晚,我不眠、不知足、不遗余力地吻他,吻遍了他。我要他静静别动,接受我的洗礼。我一遍遍叫他名字,他用指尖回应。
不剩力气,迷糊间听得他清醒地问,“你对他也这样过么?”
“没有……”从来没有。这是种臣服,哪曾有人令我甘愿过,屈尊过。
他的呼吸渐渐稳下来,天蒙蒙亮了。

奏鸣结束,年末渐至,冬季进入冗长的第二乐章。
我妈终于亲自打来电话,却不是慰问或妥协,她快人快语:我不是劝你回来的,我现在反而赞成你跟他过一段日子,体会一下和穷小子在一起能过什么样的生活。但我把话先撂给你:以后等你深切体会到你妈当初所言不虚、唏嘘你妈有高瞻远瞩的眼见、想打包回府的时候,不要放不下面子,亲妈不会笑话你。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我对着话筒放声大笑。心说,您哪里是高瞻远瞩,分明是舐皮论骨。
她显然对我的放肆大为不满,慷慨陈词道,尚尚你现在笑得再响都没用,看谁笑到最后。
我妈在那头口若悬河之时,高铮一直在翻《探险》杂志,那目光停留在某页大图上,迟迟不移。放下手机我凑过去跟着一块看:标题的一篇文,配图是海中凸浮出的岛屿一座,云白山绿水蓝。“这么入神儿?”
他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的思绪被我拨了回来,他拥过我一起,“觉着这儿怎么样?”
我拿过杂志,翻了翻前后几页的插图,美是美,但,“要下结论,那得身临其境。景观拍出照片来,即使没PS过,也大多都是美的,信不得。不过……”我看看文字,大意是此岛沿海平原上各地区发展不平衡,有些地段几乎荒无人烟,生活水准虽然近年来有所改善,却仍低于A国大陆本土,岛上工业不发达,有气候、风景、美丽的海岸线等极优良的天然条件,但旅游业尚有待全面开发,大多数岛人都已移居外地云云……由此可见,“这地儿旅游业不发达,似乎相当值得一去。”
“嗯。”他赞同,玩笑似的说,“桑,咱俩偷渡去那儿做岛民吧。”
岛民岛民……我想起曾几何时无意间读到的一个小故事,很久了,我却一直清楚地记得,由衷地喜爱。
话说一有钱没闲的富翁在一美丽的小岛上度假,他躺在沙滩上沐浴着阳光,仰着蓝天白云,吹着清新海风,呼吸着纯净空气,享用着饕餮美食。他得意地问身旁的岛民,“你一定很羡慕我吧?”岛民奇怪地看看他,“我羡慕你什么?”富翁说,“我可以在每年假期都乘坐私人飞机来这美丽的岛上享受这美好的一切。”岛民答,“这有啥好羡慕的?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能在这里做这些事情。”富翁无语。
我把这个故事说给他听,加上一句,“这位同学啊,我十分乐意跟你去做岛民。咱不用去A国,甭干偷渡这么危险的事儿,咱就去平谷或密云老实儿做俩村民就行。”
高铮听后久不言语,用眼神许诺我,再以吻封缄,随手把杂志扔到地上,宽衣解带,一件一件地褪去我的衣服,温柔辗转。
他在享受慢的极致。
入冬之后,高飞已不再在我们的亲热的时候被隔离到门外,它早已习惯了我们的旁若无人之姿,也早已看腻了我们的肢体与招式。这会儿它自个儿撒着欢,登窗台、跳门槛、钻桌底,与床上这边厢的绸缪缱绻,形成快与慢的鲜明对比。
粗人我能坚持读到最后一页的书不多,《慢》是其中一本。昆老调侃着主张阅读、生活、做愛,都要品位,要讲究个“慢”,那乐趣要从“慢”中细雕而来,“太激奋就不够细腻,品位不到好事前的种种妙处就匆匆奔向欢乐”,一意求高。潮便无乐趣可言。现代性病症,“速度”为首,它拉得我们离生活本身越来越远。“试想一个人在街上走,他正试着回想一件事情,可是一时想不起来,所以它会自动慢下来;而另一个人想忘记刚刚发生的一件不愉快的事,所以他愈走愈快,似乎想以速度拉开距离,把这件事忘了。”速度使我们健忘,而“记忆乃缓慢而生”。
“速度是技术革命送给人类的礼物”,为卓别林的《摩登时代》痛快大笑后,又有几人去解悟这七十年前的默片所阐述的问题?要追求最大利润,后工业化社会中的逐个细节无一不提倡快,一切都用速度来丈量与实现,时间被切割成一块块独立的个体瞬间,记忆中的往事是大片留白。
这个追求疾速的时代,也“将会是个被遗忘的时代”。
高铮显然是这时代所剩寥寥无几的懂得慢之绮霓的人之一。他用大脑而非器官做愛,每一个动作都是思考,每个眼神是透析,每个触摸是品读,每个喘息是回味,每个亲吻都是铭记,每个高。潮都是融会贯通。他慢条斯理地,把吻一个个送到我身体的每个角落,刚柔并济。那风度犹如跳着探戈的一把火,升腾在我的经脉里,恍惚中,我分明已身抵岛屿,在碧海浪尖上翻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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