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色记忆》第50章


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停了一阵就又继续低下头去扒饭看,食物顺着他的喉管下去,脖子的位置鼓出一团一团的。
我把自己的碗筷收了起来,拿进厨房去。泪水就这样不争气地下来了。
我凌晨三点便醒了,一直想着第二日清早的飞机。如果现在起身道别,大抵他也不会多挽留我。我看着他沉沉地在梦中,突然意识到过去的某些夜晚,他也是这样一骨碌爬起身,接着不眠。我抱着膝盖想了好久,终究都是说不过自己。我悄悄地换好衣服,裹上他在西伯利亚旅游买回来的羽绒,出门了。
我想起,小时候光着脚丫被妈妈撵到大街上,细碎的砂石硌疼了我,我张大嘴哭,就是不肯喊出声来。拧开门锁的第一刻,我很犹豫,可后脚踏出来,就只能义无反顾了。
城市没有醒来,打着饱嗝翻个身又睡去。路过酒吧的时候,伫立了片刻,走了。拿着手机按了家里的电话,手指在按键上方盘旋了好久,终于没有摁下去。爸妈以为我幸福着。我找到了一家开通宵的大排档,坐在最外面的桌子前,回想着最初在早餐店里工作的日子。哎!一切都像没发生过,我又回到了原点。我要了一盘炒粉,老板打着深深的哈欠去下单。
(四)
早晨阳光很虚弱。
我到了飞机场,看着告示屏上面的字母和数字跳来跳去。编号为XXXXXX,往巴黎的航班从荧光屏的最下一行逐渐上升。我蹲在一个角落,静静地看着上面。不时有机场的巡警走过来,我吓得马上站起来,眼睛左右瞄瞄,形迹可疑。
走过的人形形□,带着各种复杂的气味的情绪,氤氲在飞机场的每一寸□的空气里。每一架飞机降落,另一架又起飞,还真像个轮回的模式。生活终究不如戏剧。无论我的双眼瞪得多大,眼皮多么酸,我都看不见他拖着行李走过。
这航班的登机告示响了三遍。
我走到玻璃幕墙的前面,看着停机坪上缓缓开动的飞机。哪一架是空着我的座位的?他会闭着双眼,把脚尽量伸直,然后靠在椅背上,迎接一个新的开始。
我将手放进衣服口袋里。都冰凉得不能好好动弹了。又蹦了两下,发现脚也冻僵了。机场的便利店还有圣诞装饰,我几乎忘记了昨天是个什么日子。我走了过去,掏出二十块钱,买了一杯热奶茶,然后坐在前面的椅子上。
手机响了起来。
我看了看,是宫儿打来的。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嚷起来:“卡卡,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都快找疯了。你手机干嘛关机!”我说,哦,我看电池快没电了,就关掉省着用。她生气地在那头骂我:“你个白痴,快回来!”
我有一点欣慰,至少他告诉别人,我离开了。
宫儿说:“要不是老师说你昨天有点异常,我还真不知道你会把自己弄到什么地方去。”
“哦?什么意思?”我有点纳闷。
“老师回来就说呀,你跟他说你想离婚,而且脸色不好。我就知道有问题了。”宫儿噼里啪啦地往外倒,“我想着今天一早再给你电话。可一拨过去,卡妙说你没在家里。我再打你手机,关机了。你个疯子,我讨厌你!”
我彻底失望了。我和她说,我没事儿,我在外头喝奶茶,碰见了一个同学。这谎撒得比说真话要幸福。我说,宫儿,我不去法国了,我跟他闹了点儿矛盾。
宫儿说:“我不管你去不去哪儿,你给我死回来。卡妙说你啥都没带。”
我说,还成,我带了一张信用卡。
她再叽里呱啦地说啥,我都没听见了。我被遗弃成为一个事实。
我摸出最后的二十元,坐上了机场快线,往家里去。再怎么也没法弄丢自己。偌大一个城市,哪儿都是囚服似的斑马线,哪儿都有人们呼出的绝望的气息。我还是回家。反正他已经走了。
机场快线提速了,走内环半个小时就到。我下了车,站在化成白烟的阳光里眩晕了三分钟。
我又开了手机,给宫儿打电话,她说她过来接我。Shopping mall里有商场秀,我费力地挤进去,混在人群中。这是我恍恍惚惚的人生。我在嘶哑的塑料似的音乐声中思索我的未来。我好久没有勇敢地清算自己了。
这些年的感情通通划上个破折号,后面是两个字:死亡!
台上一个女的愁眉苦脸地吼了半天,下去了。我又用力地推开不断涌入的人流,走出来。只有头脑拥挤过,人才会珍惜迎面扑来的自由吧?
宫儿大呼小叫地从远处跑来,身后跟的是老师。我心里很感动,眼睛一热。他们夫妻两个是我的恩人,从头到尾都是。宫儿一搂了我,就数落起卡妙的不是来。我说:“宫儿,是我不好。”老师拍拍她,她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俩陪我回家去,家里很安静,我昨天收拾起的行李已经被卡妙拿走了。拉开抽屉,就剩下我的护照和单程票。很感激老师和宫儿一句话都不再问。宫儿到厨房里给我泡了一杯热茶,又做了一锅粥。
我说:“我觉得太丢人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这是肺腑之言,没有半点做作。
他们看着我。一人握了我的一只手。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要过的。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去适应和调整那种行尸走肉的心情。其他的朋友渐渐地知道了一些事情,但都没有来问。我很感谢他们。每到周末,就会有一家约我吃饭。我是会赴约的,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们谈天说地,尽量不去想太多有关幸福的定义之类深奥的东西。
撒加和拉斐尔很少过来。偶尔出现,他们同我也是隔得很开,对我勉强笑笑,不怎么说话。我无法避免听到加隆的美好未来。关于他谈恋爱了,和女朋友旅行去了,甚至他们要奉子成婚,诸多真真假假的新闻。我听一次麻木一次。
我想,米罗也不是那么喜欢我。因此裳雪也少了过来走动,每回总是急匆匆地被米罗叫走,她对我欲言又止:“卡卡姐,你要好好过。”
这样半年之后。我终于给爸妈打了电话,跟他们说我要离婚。那边自然长吁短叹了一番,说我是个不孝女。我都想不出安慰的话来了,挂了电话,日子还是照样地过。卡妙到了法国之后只打来过一次电话,就是告诉我他到了那边,在读书。
我鼓起勇气给他发了条短信,说:咱俩分了吧。可是他没有回。我想,他在沉思,权衡利弊。不然当初他不会还是选择和我办完那场婚礼。
小云的第二个宝宝是个女孩儿,很健康,眼睛大大的,和她的父亲一样爱笑。他们给她起了个名字叫乐乐。小瞬瞬很高兴,成天要抱妹妹,他刚学会了亲吻,就老是把小嘴蹭到妹妹的脸蛋上。小云笑呵呵地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亚伦则在一旁护着,手里拿一条小婴儿用的白毛巾。我是去看小云的时候遇见雅帕菲卡的。
雅帕菲卡见了我,只是淡淡地一笑,然后小心接过他的外甥女,在怀里逗弄着。我说:“孩子真漂亮。”他也不搭理。我觉得我是倒霉透了,不会有再倒霉的时候了。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个想法。
又一次聚会。宫儿牵的头。
可是到了之后,我才发现所有人都来了,跟那天我结婚的时候一样,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屋子。沧绯和阿释密达也来了,和雅帕菲卡在一起聊着,我隐隐听到他们说起司法考试的事情,我想起九月份是沧绯的又一次司考。我说:“沧绯。”这样隔着对面喊她,她愣了一下,对着我微笑。我的心还是不免感到沧桑,连她也同我隔阂起来。“你快要考试了吧?祝你顺利!”沧绯对我说了声谢谢,依然保持可爱的笑容,接着就转过去继续和她身边的两人聊起来。
我们一人点了一份饭。宫儿在席上是个主角儿,活泼可爱,老师永远都是一副宽容宠溺的模样,看着她,无比沉静。我的那份牛排饭上来的时候,我低下声对宫儿说:“我准备离开这里。”宫儿吃了一惊,大声地问我:“卡卡,你要去哪里?”
大家一下子安静了,全都看着我们。
我有点窘,半带解释的对她说:“去外地打工试试,赚钱过好生活。”
宫儿不依不饶:“你过来我们茶庄呀!凑点份子,我们算你一个股东!”
我说:“宫儿……”我看到老师在下面扯了扯她的衣角。
Tina停下了手里的筷子,认真地对我说:“卡卡,你想清楚了吗?”她对我说了很多话,一边说大家一边点头,意思都是这样走了不好,外地人生路不熟之类的。
我说:“我当初过来也是一个人的。”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说了些挽留的话。最后大家都沉默了。
雅帕菲卡最后发言:“你若觉得换个地方自在,你就离开。”他这么一说,宫儿就首先喷他:“你放狗屁……”又被老师拉住。

我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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