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微澜》第2章


妈们。
昨天,Kela(芬兰社会福利机构)给准妈妈的?ityspakkus(待产包)到了,除了包里装满各种婴儿用品和妈妈用
品,盒子还可以充当临时的婴儿床。待产大礼包比想象中还要大出许多,Jorma在一旁见我惊讶的表情,不由得笑起
来。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我的第一次胎动就在她家花园里。她担心我跟人交流有障碍,帮我联系社区助产护士,陪
我去健康中心做了第一次检查,教我阅读准妈妈手册、准备各种单据和证明,填写申请和表格。
Jorma曾经对我说:不要为未来担忧,因为该来的总在前面等着你。芬兰语的语法里没有“将来时”,活在现在就
是对未来最好的期待。
我完全不懂芬兰语,一直跟Jorma用有限的英文交流。很多次当我站在一边,看着她手拿写有我名字的表格跟不同
的人说话,她的背影边缘在我视线里逐渐有种奇妙的模糊,像手指刚刚松开琴键,发出的音符带有细微的、不易觉察的
振动。
第5节:赫尔辛基 仲夏(5)
自从怀孕以来,我已经很少练琴了。Jorma的大女儿刚满十二岁,对音乐并不感兴趣,却很喜欢我那台BUGARI的106
键B系统巴扬手风琴。她用有些词不达意的英文说,这是一台时光机器,只要一拉风箱,手指就可以顺着时光隧道跑去
世界另一端。
我不确定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是否真明白时光机器的意义,她正站在童年的尾巴上,最无忧无虑的时代尚未结束,充
满无限可能的未来即将到来。而我,我的手指已经无法再顺着琴键跑去时光深处,未来是一扇锁上的门,活着的每一天
都只为了将记忆中散乱的音符还原成乐章。
这台“时光机器”陪伴了我六年,手工打磨的簧片让它低音饱满浑厚,高音圆润轻盈,能演奏出音色辉煌的交响
诗。我今年二十六岁,已经学琴十五年,经常感觉自己的生命状态如同静止一般:每当坐下,背起琴,打开风箱扣,面
对一本陌生或熟悉的乐谱,手指滑动出五线谱上预设的路线,音符将我关进某个狭小而静止的时空,与外面的世界隔
绝。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并没有创作天分,甚至有些为此而开心。每一次练琴,时光之门都会为我敞开,将我带进别
人的生命,让身体里充满陌生的感触。我庆幸自己从未试图过创作,而是沉迷于演奏,不知疲倦地反复进入他人的乐
章,温习他人生命中或流畅或琐碎的片段。这种感觉就好像,你能安然窥视他人的生命轨迹,却从不敢毫无顾忌地投入
自己的人生,因为你看不到尽头。
《海上钢琴师》里,终身都没踏上过陆地的演奏家“1900”说: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都有,可惟独没有
尽头。根本就没有尽头。我看不见的是这一切的尽头,世界的尽头。
其实所有人都一样,能看到的东西太多,却惟独看不到尽头,更多的选择带来的只是更多个无法预知的结局。再也
不会有人比我更渴望拥有直线般的人生:站在起点就知道终点的位置,不会有太多意外,不会有太多可能,不会有太多
变化,像盆栽一样,每一株植物有且只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花盆。
然而,我已经逐渐开始明白什么叫做事与愿违。当你越是渴望安定,等待着你的也许越是无止尽的奔波;而当你终
于决定放弃坚持,与命运和解,那一直与愿望逆向行驶的现实才慢慢显露疲惫的温柔。
命运从来不想吞噬我们的全部人生,它要的只是我们低下头,不再抗争,被时间的洪流轻易卷向彼岸。
第6节:莱比锡 初秋(1)
Chapter 2 莱比锡 初秋
我们曾如此期待长大,期待独自面对人生。成年以后却开始质疑成长的本质,质疑它究竟是要给予我们更新鲜的光
泽,还是要从我们身上索取更多纯真。
米澜与我认识了十四年。
那时的我们刚开始懵懂地进入自己的人生,却又无法确切地触摸到生活的本质,就好像背后悬挂着一幅拼图,还没
来得及看清楚,它就瞬间分解成了好几千片,我们不停地收集那些有可能拼凑成自己人生画面的碎片,需要一生才能拼
凑完整。而现在,它已经悄悄显现了轮廓。
那一年我刚上中学,进到陌生的教室,看到许多陌生的脸,我只会低着头努力找贴有自己名字的课桌。
我知道没有人注意到我。马尾辫,齐留海,皮肤不黑也不太白,个头很小……那时候的我拥有容易被人忽略的孩子
的全部特征。小学六年,我的成绩不坏也不好,在那个考试低于九十分就不算好学生的年代,我永远是刚刚好保住让父
母满意的底线,又绝对不会被老师特别赞赏的一个。
那时已经开始学琴,一台96贝司的鹦鹉比我半个人都高。最初父母让我学手风琴的意图大概是为了开发左右脑潜
能,而我这样老实又无趣的孩子居然喜欢上了这件乐器,一学就是十五年。并不是多能坚持,大概只是不善于喜新厌
旧。因为我完全没有成为演奏家的野心和潜力,更没想过要创作,只是觉得总该有些属于我的东西是一辈子不变的,这
样才能感觉到安心。
我自己都无法理解,一个孩子为什么从小就缺乏激情和勇气,只喜欢稳固不变的东西,只愿意温温吞吞地做人,任
何事情,到了刚刚好就满足。没有什么好奇心,更没有什么好胜心。
认识米澜,是我无趣的人生中第一个没有预期的惊喜。
她是我的同桌。在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座位之前,我就注意到了她——短发长度刚过下巴,尾端带有弧度不一的自然
微卷,额发后隐约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睫毛浓密的大眼睛里是一对深棕色的瞳孔,五官轮廓感强得不像亚洲人。一直
到看过《Leon》之后,我才找到合适表达方式来形容她给我的第一眼感觉:就像Leon身边的小Matilda,早熟,坚定,
有着无所畏惧的纯真和浑然不觉的性感。的确,除了Natalie Portman之外,我从没见过有人的额头长得比米澜的更
美。
第7节:莱比锡 初秋(2)
十二岁的米澜用代数课本挡住脸,扭过头悄声问我:“哇,你已经穿胸罩了?”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慌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只是短的吊带。”
她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啊,不过,你穿这个真的挺好看的。”
在那之前,从来没有人用“好看”形容过我,从小到大我身上的标签都是“乖孩子”,爸妈也很因此而骄傲。低头
看看自己已经开始发育的胸部,像核桃一样羞涩坚硬,几乎没有曲线,乍看之下还是像小男孩一样扁平。真的好看吗?
抬起头,我这才注意到她校服领口边露出两根挂脖装饰吊带,淡粉色水玉小圆点顺着锁骨一直延伸到颈后,在末端
系成蝴蝶结。那时候哪见过这样的内衣,几乎要觉得这就是公主应有的样子。我从没有这样盯着另一个人看过,看着看
着忽然觉出了不好意思,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见我脸红,她笑了起来,既没有酒窝也没有小虎牙,眼睛却弯成了柔软的弧形,像贴在课本上的月亮形状小贴纸一
样。我们一同桌就是六年,就连中考和后来的文理分科都步伐一致,从没分开过。
她为什么会选择我成为闺蜜,一直都是个未解的谜。米澜与我太不同了,她无论到哪里都是最受关注的一个,小男
生们常常在她课本和抽屉里夹各种纸条、卡片或者小礼物,女生们乐此不疲地模仿她,她的发夹、球鞋、文具甚至内衣
肩带都是被模仿的道具。她似乎从不在意,对待趴在玻璃窗上看她并且起哄的外班男生,对待凑在一起研究她的着装打
扮或者议论她的女生……统统当成空气。
而我太平庸了,平庸到放进人堆里立刻就会被淹没,如果不是拿着点名簿一个一个认,谁也不会想起我。那个时候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不过是上课传传纸条,一起放学回家,周末相约逛街看电影,分享彼此的成长和心事。无趣的我自然
不会有什么值得记忆的故事和心事,无非就是琴从96贝司换成了120贝司,琴谱从车尔尼变成了皮亚佐拉,鞋码从33变
成了35,胸围从70A变成了70B。
米澜不同,她几乎每天都会兴高采烈地跟我分享新的发现,包括哪家影城用兑换券换票的速度最快,哪条地铁线的
列车噪音很特别,哪条路上有一家很有趣的店……我甚至跟着她逃课换两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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