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九四六年仰望星空》第50章


俩人继续往前走,路两旁的景物一点点地变化着。开始是田野,后来的树林,接着又成了草原,最后他们终于进了哈尔滨城的城门。
记忆中热闹非凡的街道如今寂静地门可罗雀。
旗易山走了一条陌生的小巷。巷两边的墙上斑斑驳驳,有着暗红的痕迹。
在一个拐角的地方,旗易山把旗易水放了下来。
旗易山说:“记住了吗?”
“什么?”旗易水望着他,一脸的不解。
“我就在这里。”旗易山说。
旗易水醒来的时候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这个破碎的梦也一并失去了。他用力地想要回忆起这个梦的点点滴滴的,可是脑子里却像被糊了浆糊,哪里都是一片模糊。那些走过的路,看过的景,都像是被打破了平静的水面,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什么都记得不真切了。旗易水越是想得用力,忘得越快,到了后来,倒是只剩下一点点模糊的感觉,一点怅然若失而已了。
因着这个梦;旗易水闷闷不乐了好长一段时间。韩彦问他怎么了,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做了个奇怪的梦。韩彦安慰他说,梦象都是相反的,不要想太多,也许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说不定。旗易水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不奢求有什么好事发生,只要他能够给我带个消息来就好了。
韩彦听着有些不自在,此时他已经从旗四那晓得了旗易水和旗易山的关系,虽然能够接受,但是亲耳听到旗易水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韩彦回屋的时候,看到管家老李急急忙忙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心里有些奇怪。还没等他开口问个为什么,屋子里便传出来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韩彦连忙把老李拦了下来问:“这是怎么了?”
老李脸色苍白,两只戴着手套的大手搓了搓,说出的话冒着团团的热气,声音又快又急,他说:“县里的厂子昨晚让日本人炸了,死了好几个个伙计,县政府和军队的人都跑了,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县里一团乱……东西都让人抢光了!”呼啦啦说了一堆,又嘱咐韩彦道,“我去准备马车,四爷待会要到县里一趟。你进去的时候,小心点,四爷他……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到他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韩彦听得心直往下沉,踌躇着是要先离开,还是进去堵枪口。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进门了。果然半室狼藉。地上碎了一地的白瓷片,茶水也泼了,炕琴翻了,旗四脸色阴沉地坐在炕上。
韩彦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默默地拿来扫帚和畚箕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
“哈尔滨沦陷了。”旗四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韩彦大吃一惊,失声问:“什么?”
早在去年九月的时候,日本步步进军的消息就不断地传来。先是沈阳,后是徐州,再后来是长春。如果连哈尔滨也沦陷的话,那东北三省可就真的完了。因此旗四断定关东军必定会誓死守卫哈尔滨。只要哈尔滨守住了,那么日本也就打不到他们这地方来。谁知道南京那边下达了不抵抗政策!主力不是叛变就是撤退,剩下的那点兵力压根就抵不住日军的炮火,沦陷是迟早的。只是千算万算,旗四万万没想到日本攻陷哈尔滨之后,居然还对周围的地区采取无差别轰炸!
旗四气得咬牙切齿,手指压得“咯咯”响。比起日本人的丧心病狂,关东军的退却无疑更让他火冒三丈。
韩彦喃喃道:“怎么会呢……那么多人,怎么会打输呢?”
“打个屁!要是真打输那我也认了!那关东军打都没打直接退回关内了!”旗四恨声道。
“啊!?”韩彦叫了一声。
旗四又骂了一句:“脑子被门夹了的犊子!谁晓得装的啥东西!”末了,又加了一句:“旗易山那废物!”他认定旗易山也跟着退回关内去了。
说起旗易山,韩彦立马就想到旗易水,旗易山在关东军那边任职他是知道的。如今旗易山退回关内了,那旗易水怎么办?这样想着,韩彦没留神就问了出来。
旗四被噎住,好半天才恨恨道:“这种废物难道还要念着他不成?早点忘了也好!”
韩彦就不说话了。
俩人正沉默着,老李便匆匆进来道:“四爷,马车准备好了。”
旗四下了炕,加了一件棉衣便跟着老李出门了。韩彦望着旗四的背影,嘴张了张,那句“路上小心”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第四十八章 
从元茂屯到县里的大路并不平静,时不时的就从某个方向闪过几个逃难的人。
旗四越看心越沉。到了这时候,他才晓得这场战争可能真的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了。想想开春的时候,他还响应县政府的号召,给军队捐钱捐粮,幻想着抵抗个三五个月,起码撑到援军到来。现在看来简直就像螳螂挡车一样不自量力。
如今旗易山撤了,县政府的人也逃没了,他在县里的倚靠一夜之间全没。半生心血,可以说十之八九已经没了。这种打击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承受的,天知道旗四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把怒气和不甘压了下去,当机立断着手收拾这个烂摊子。
海珠县可以说是毁了三分之一了。远远的,便看到几处城墙的冒出几股浓浓的几股黑烟。敌机已经轰炸完毕了,天空却失去了平时蔚蓝和宁静,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中。马车进了城,道路两旁没了往日的喧嚣,十之八九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几个摆摊的小贩还在顽强地支撑着,脸上都是惶惶之色。
马车一路往酒厂那边奔驰着。旗四揭了帘子,死死地盯着前方。终于,记忆中的地址到了。旗四一颗心瞬间如坠冰窖——整个厂子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堆废墟!旗四所有的侥幸心理在这一刻粉碎得一干二净。
孙通也被眼前的阵势惊到了,磕磕巴巴道:“四、四爷,都烧烧没了。”
旗四沉默了许久,半晌才开口道:“去吕氏药堂。”
吕氏药堂门口也是一片萧条,旗四敲了好一会儿门,才有一个小伙计来开门。见是旗四,连忙把人引了进去。
吕王氏见到旗四,吃了一惊,说:“阿四!你怎么还上县里来了!那该杀的日本人昨儿在这边投了好几个炸弹,死了好多人呐!”
旗四说:“厂子被炸了,我过来看看。”
“啊!那怎么样了?”
“烧光了。”旗四说着,摇了摇头。
吕王氏默了一会儿,安慰道:“这世道太乱了……人没事就好,阿四,看开点吧。”
旗四叹了口气,说:“也只能这样了。”
俩人正说着,吕老爷便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旗四一脸颓然,连忙问是怎么了。吕王氏便把厂子的事说了,吕老爷听得连连叹气,招呼旗四进屋里说话。
岳婿俩在炕上坐了下来,吕老爷还想捯饬两杯茶,被旗四打住了:“爹,今儿不喝茶了,没心情。”吕老爷体谅他,也就不勉强,说:“你也别太丧气,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旗四撑着额头,说:“厂子是一回事……还有几个工人昨晚没逃出来,烧死了。”
“哎,这是天灾人祸,你也没办法呐!”
旗四不说话。本来这两天是休工的。只是前儿刚好接了一单,他怕赶不完,所以硬是叫了几个工人到酒厂赶班。如今出了这种事,尽管不愿意,旗四也是晓得自个总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旗四缓了过来,想起一些事,低声问道:“那日本人真进城了?”
吕老爷点点头,说:“是这两天的事了……哎!你娘正想劝我先到乡下避一避,这城里不好待啊。”
旗四说:“整个东北都沦陷了,城里城外我看都是一样的。”
“你说的也是,如今真要逃,只能往关内逃了。只是从年前日本人就占领了铁路,现在想去关内可不容易了。”
去关内。这事旗四连想都不敢想。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当然去哪里也无所谓。但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家子,任何涉及搬迁的事情都会伤经动骨。何况旗家在元茂屯还有百来晌土地,这要是走了,可就全没了。旗四还想靠这些田地积累资本,自然是万万不能走的。
“那日本人,不知道是个啥政策?”旗四又问。
吕老爷摇摇头,说:“咱们汉人有句古话,叫‘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咱们将心比心,你觉得那日本人能是好相处的?”
“也是……”旗四喃喃道,脸上难得浮现一丝忧愁的神色。形势比人强,纵使是旗四这向来胸有成竹的,也难免有些无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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