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簟秋》第51章


他才说了几句,就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疼,便连着咳嗽了数声,更是牵扯着伤口疼,一旁的君黛缇就慌道:“你别说话了,好生躺着吧。”
虞昶轩便忍住了咳声,向着君黛缇道:“多谢你了。”大嫂敏如就上前一步将黛缇扯到了虞昶轩的面前来,笑着道:“要说谢,你谢我们黛缇妹妹的还多着呢,黛缇妹妹整日里在这里照顾你,简直是衣不解带,半步都不肯离开。”
瑾宣也在一旁微微笑道:“正是,我看着黛缇妹妹都心疼,你昏迷的时候,我看到她好几次都坐在这床前望着你掉眼泪。”
虞昶轩便看了看君黛堤,又笑了一笑,“那我就再谢一次罢,等我能站起来了,我给你打躬作揖。”
君黛缇先是满脸涨红,把头低了一低,听得他这样一句话,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那一双杏眸里竟是噙满了眼泪,半晌哽咽着道:“我可不要你谢我,只要你以后可别这样了,我就……我就……”她那话说到一半就噎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虞昶轩看她这样,默了一默,说了一句,“我记得了。”
敏如便推了黛缇一把,笑道:“黛缇妹蛛不要哭了,你待我们五弟这样,真真当得起那四个字,情深意重,他若是将来再敢像以前那样欺负你,我们可就不依了。”
虞昶轩就点一点头,微微笑道:“我这九死一生,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哪敢还像以前那样混账不懂事。”
君黛缇道:“你刚醒来,说这些干什么,快把药吃了。”瑾宣就“哎”了一声,笑道:“还是黛缇妹妹心细,对,对,先把药吃了。”说着大家就都忙起来,拿药的拿药拿水的拿水,不一会儿,就听到房间外面一阵脚步声,遥遥的有些说话声音,正是虞太太过来了。
虞昶轩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仗着身体底子还好,官邸里的人精心调理,君黛缇更是每日里来来返返,照顾得无微不至,官邸里的主子下人都是明眼看着,纷纷地传说着五少与君家小姐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没过了多久,竟就连婚约这样的话都传了出来,被大嫂敏如知道了,青天白日地就把那乱传谣言的婆子拎到了正院里大肆地训斥了一顿,声称谁若是再损毁她堂妹的名誉,她可就要大打出手 了。
这天早上,虞昶轩刚换了药,缠好了绷带,虞太太就坐在一旁,看了看他的脸色还好,想了片刻,便笑了一笑,轻轻道:“黛缇这孩子,我看着真是越来越好。”
虞昶轩就对虞太太笑道:“我看着也好,母亲就认她做一个干女儿吧。” 虞太太立即笑道“难道我的女儿还不够多么,竟还要巴巴地认来一个,我就是喜欢她这个孩子,也不用认她做干女儿,我让她做我的一个儿媳妇,岂不是更好。”
虞昶轩就默了一默,虞太太看他那个样子,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便叹了一叹,轻声道:“昶轩,我真怕你钻了这个牛角尖,说一句不好听的,人死如灯灭,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你又何必这样惦记着,难道还要让自己难受一辈子。”
虞昶轩把头转向一边,那地面上铺着一层紫绒云龙地毯,花样仿佛是一圈圈地漾出去一般,他的戎装挂在一侧的洋云头衣架上,戎装上的金色领章被阳光照着,亮得刺眼,窗口一侧的雕花紫檀木架子上摆放着一盆漂亮的白玉簪,迎着风在那里摇曳着,一片纤弱的玉簪花被风吹了吹,竟悠悠地堕在了盆土里。
那一扇窗户开着,泽宁跟随着国学老师念书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进来,竟是那样的清楚,“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的胸口一恸,眼前竟是一黑,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黑眸中浮现出一片悲戚的颜色,半晌,才启了启唇畔,低声道:“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走的时候是三月。
他还记得,那时候梨花都还未凋谢,满满地开了一个院子,她就坐在临着梨花的窗前为他织补那一件衬衣,略低了头,露出一弯雪白的颈项,一些乌黑的小碎发便柔柔地散在肌肤上,专注的侧脸更是美得粉雕玉琢一般,在灯光的照耀下倒好像泛出了暖暖的光晕,她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墙上还映着他二人的影子,成双成对的,窗外的梨花霜一般地铺了一地,她织补好了,便抬起头来,对着他点一点头,温婉柔和地一笑,轻声说:“我再给你绣一朵梨花在上面罢。”
情针思线绣梨花,当时只道是寻常。
此刻想来,竟是如此的心痛如绞,便宛如整个身体都被挖空了,轻飘飘的再没有了什么重量,就好像是活了一世,又死了一世,他把自己全部的感情和精力都耗磨光了,从此再也不敢奢望什么。
虞太太在他身边,看他的脸色渐渐的苍白起来,便叹息了一声,轻轻地道:“昶轩,你看看黛缇,她这样用心地照顾你,连自己的名誉都不放在心上了,你总要对得起人家……”
虞昶轩双眼都是迷离的光,忽的低声说了一句,“算了。”
虞太太一怔,却不知道他这一句“算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到门口传来丫环的声音,竟是“君小姐,你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呢?”虞太太忙就站起来,朝着门外喊了一声,“黛缇。”
君黛缇就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核桃木花草纹托盘,上面端了白玉磁杯子和几片药,都是那个英国大夫叮嘱了要按照时间服用的,虞太太一看这样,就道:“先让黛缇喂你吃了药,别的事儿以后再说。”
虞太太就走了出去,君黛缇才端着托盘过来,先将药递到了虞昶轩的手里,等到他吃了药片,忙就把水端了过来,等着他喝完才收回杯子,却也没说话,只静静地坐在那里,把头低了一低。
她的呼吸略略地重了一些,仿佛是抽噎一般,就有眼泪落下来,“啪”的一声落在她的膝上,很快便沁入了宝蓝色的旗袍丝里面去了,她哽咽着道:“虞昶轩,我这样为你,爱你,记者你,难道还不够么?”
君黛缇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虞昶轩看着她,她穿了一件宝蓝色真丝烂花绒半袖旗袍,露出两个雪白的胳膊来,手腕上戴着一只白玉沁色绳纹手镯,旗袍上是琵琶扣子,其中一个扣子上系着一条手绢子,他记得她以前总喜欢把手绢掖到手腕的镯子里面,绕上一圈,现在那镯子却松垮垮地垂在腕上,可见她是瘦的十分狠了。
他听着她抽噎的声音,半晌,只默默道:“够了,足够了,你对我这样情深意重,我怎么能再辜负你!”
七月的时候,小公馆的玉簪花全都开了,平君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下午的阳光顺着洋式窗帘照进来,在地毯上映照出几条细细的光束,隐隐地看着些灰尘在那里乱飞这,瑞香就坐在她的身边,专心致志地在那里编花篮子,散碎的白色花瓣在她的灵巧的手指间舞弄着,那花明晃晃的,仿佛是她记忆的某一处,那几树盛开的梨花。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合了几下,瑞香察觉了,便凑上来轻声问道:“叶小姐,你怎么样了?烧得慌么?”
她全身沉重,说不上话来,就听到有嘎吱的一声门响,瑞香回过头去,就见小公馆里的福妈走进来,道:“原来你躲在这里呢,我这心慌慌的,怎么觉得要出事呢?”
瑞香道:“还能有什么事儿,知道你儿子在西北军里,你这是又想儿子了。”
福妈就顿一顿,压低了喉咙道:“我昨儿过去送茶,看到江院长在书房里烧东西呢,好像都是些文件,江先生这几天那脸上啊,难看死了,听外面都说,余州政府要被金陵政府压得倒台了。”
瑞香道:“你懂什么?那不叫倒台,叫合流。”福妈点一点头道:“管它倒台还是合流,只要不打仗就好,这一位怎么样了?”瑞香便朝着睡在床头的平君看了一眼,嘻嘻一笑,“还有四个来月就生了。”
她们就这样谈着,平君就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瑞香忙站起身来道:“叶小姐,喝点水罢。”
福妈忙去倒了一杯水过来,瑞香扶起平君,才喂着她喝了一口,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房门竟被“砰”的一声打开来,瑞香吓得手一哆嗦,惊惶地回过头去,就见陶紫宣和陶雅宜这一对姐妹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瑞香顿时间三魂走了七魄,“江夫人!”
陶紫宜的目光往叶平君的脸上一停,眨眼间就是柳眉倒竖,将手中的手袋往平君身上一砸,勃然大怒道:“你这个贱女人敢勾引我丈夫,我要你的命!”
时至下午,堆红花砖门大柱内,木瑾花烂漫地开着,阳光照下来,透过枝杈的缝隙,照的满地花影摇曳,鹅卵石铺筑的小道上,杂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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