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第33章


多瞧,只看清了他紧抿的唇角便低下头,下意识地脚下也跟着转弯,拐进了通往国画系教学楼的小道。
他的轮椅上了坡道,进了大门。保安室的大叔热情地跟他打了招呼,从保安室里走出来,跟着他到楼梯口。米杨下了轮椅,转过脸道了声谢,然后保安大叔便把轮椅推走了。
蒋睿涵跟着在他进楼后也跟着进来。她忘记了,米杨上楼时的身体方向和常人是相反的,他撑起后面一级的台阶向上爬动,一开始因为专注,没有注意到蒋睿涵的存在,可大概爬了五六级,他蓦地意识到眼前晃过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的心猛然一抽,眼睛直直地盯视着前方。原本已经撑起身体的双臂一下子软了下来,几乎失重般跌坐在了台阶上。
蒋睿涵看他重心不稳的样子,顾不得其他便奔上前,伸手要扶,却被米杨轻轻避开了。他略侧过身,一手攀住楼梯的栏杆,整个身体都颤了一下,好像在他身边的是洪水猛兽一般恐惧。
这一系列意识的动作刺伤了蒋睿涵,她呜咽道:“我是不是连碰一下你都不配了?”
“你不要那么想,没有的事。”他忙说,握紧木把的手紧张得松开,一个木把滴溜溜从台阶上打了几个滚掉了下去。他无奈而悲哀地看着底楼水门汀上、安静躺着的行动辅助工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既不好意思爬下去捡,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蒋睿涵愣了楞,走下去捡回木把递给他。他接过,与她目力相接。她不自觉地凝神看他的脸:他脸部原本柔和的线条因为瘦了一圈而棱角更显分明,琥珀色的瞳仁则因为凹陷的眼眶显得深邃而忧郁。她差点哭出来,这不是她认识的米杨。即使过去的米杨也有面露忧愁的时候,可更多时候他是阳光的、积极的,笑脸常在的,可是,这些在眼前这张脸孔上都找不到痕迹。
她害惨了他!她真的害惨了他!
“米杨,是我把你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失声道。
他眉头先是微蹙,又放开,他逃开她的眼睛,低下头看着自己掖着裤管的腿,淡淡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他甚至笑了笑,只是笑得甚为凄楚。
离下午开课的时间近了,上楼的人也多了起来。米杨对坐在自己下一级台阶上的蒋睿涵说:“你也有课吧,快去吧,别迟到了。这里人来人往的,你在这儿……也不好看……”
他是傻子啊!怎么会有这种大傻子!——蒋睿涵看着米杨,好像他是个外星人。她听得出来他到现在还是在为她考虑,怕她和他在一起坐着,在众人的注视下难堪。这不想还好,一想之下眼泪就完全失控了。她爱笑、也爱哭,但在发生伤害米杨这件事以前,她从来没有流过那么多的眼泪,也没有哭得那么伤心过。
“你……别……”米杨紧张、心里一乱,说话便不利索。放下木把,伸手刚要去安抚她,又迅即缩了回来。
蒋睿涵哭得肩膀抽动、上下起伏,可并未忽视掉他的小动作,心底更添一层难过,以为他还是不能原谅她当时的行为,不禁沮丧道:“我就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再理我了,米杨,我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恶,可我还是很贪心很过分地想让你原谅我……米杨,真的不能吗?就算这要求很没道理,你能不能别那么讨厌我?我、我……”她急于求得谅解,又不知该如何组织后面的语言,越说越乱,情急间抓住了米杨的手。
“我的手套脏呢……”米杨轻声说。原来,他不是不想碰她、不想安慰她,是怕自己的手弄脏了她的衣服。他轻轻从她掌间抽出自己的手,摘下手套,随后又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诚挚地对她说,“蒋睿涵,你别在意那件事了,我都已经不在意了。你没做错什么,不需要负疚!当时我说的话可能重了,让你听了不好受,你不要放在心上。”
“米杨,你真的不在意了吗?”听到他这么说,她竟然有些小小的失望。“那么……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是吗?”她问的时候有些战战兢兢,甚至想到自己可能会后悔问这个问题,因为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会陷入尴尬,可是,当她真的把这个问题抛出后,她一心只想知道答案。她的心渐渐有些明了,又有些混沌不清。
米杨被她的问题弄得发懵,他想了想,反问道:“如果……假设、只是假设,我的腿不是这样,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她愣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米杨没有追问,戴起手套,淡淡地笑了笑:“我作了没有意义的假设,请一并忘记吧!”说完再次抓起木把撑起身体,“真的要上课了,我不想迟到。”
他尽量不看她,只专心“走”自己的楼梯。因为只要一看她,他就连向上爬行的勇气都没有了。即使不看她的脸,他每上一级台阶,都像有锥子在锥他的心一般痛苦。他并不怪她,只想在她面前保留一点点自尊,于是他暗暗祈祷她赶紧离开。
她却用灼灼的目光追随着他不断攀爬的身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他的问题还在她的脑海中不停打转、打转……
念竹
宋教授家是套四室两厅的公寓,所在位置并非是市中心,却是闹中取静的高档住宅区。整套房子装修得中西合璧,简洁大方,透着文人气:玄关处的镂花黄花梨屏风,给屋子增添了曲径通幽的“妙趣”;沙发是西式的,而其拐角处的宫灯式样的落地灯,又颇有东方神韵;公寓是在一楼,外面还带着个小院;几竿修竹从轩窗里透出来,自自然然地便把绿意延伸到了室内,明明设计巧妙,却又不着痕迹。
宋教授的夫人做得一手好菜,又热衷烹饪,丝毫不嫌辛劳,一早就决意由她自己动手操办丈夫的大寿,于是就没有去外面的酒店办酒,而是在家设宴。请的客人不算多,总共两桌,一桌亲戚,一桌朋友,餐厅一桌、客厅一桌,倒也不觉特别拥挤。
平心而论,米兰其实挺怕这种场合。弟弟虽然跟宋教授学画好几年了,他们也是第一次接触宋教授的亲戚朋友,席上难免会有人问及他们姐弟和韩进远的关系。事实也果然如此。韩进远对人只说是亲戚的孩子,含糊其辞,遮掩过去。然而知道内情的她却已感芒刺在背。再看看韩峥闻言后那张绷紧的脸,她简直觉得自己快坐不下去了。
别看这一桌上多半尽是些不认识的人,韩进远毕竟混迹商场多年,看上去和众人倒也相谈甚欢。大人们说话,米兰插不进半句,只好低头吃菜,要不是米杨是宋教授的得意门生,她是万万不愿意来这种场合的。
米兰正心里发闷,却听到怀涛过来和这桌的客人打招呼,“叔叔伯伯阿姨”叫得热情洋溢,直让在座的众人眉开眼笑。正好那桌米兰身边多了个空位,一圈招呼过后,怀涛便干脆在她旁边坐下了。他小声耳语道:“你是不是觉得有点无聊?我不过去了,坐这儿陪陪你。”
米兰无声地笑了笑,原本有些纠结的情绪一下子畅然了不少。怀涛这个人就是这么有心。——她猜测他大概不止怕她无聊,恐怕更是料到了她可能面临的尴尬,特意过来作陪的。
“哟,你这孩子,怎么跑这桌来了。”宋妈妈端着菜碟从厨房出来,看到怀涛窜到了客厅那桌,笑着问道。她先给外桌的客人上了菜,再端着同样的一盘进了餐厅。待回转身到客厅,她又笑着对怀涛说:“你坐这里也好,这里有你同学,你们年轻人聊着有话题。”
“哎呀,品云,这一晃,我们认识也十几年了,怀涛也长大啦,下次再来你家,没准就是吃喜糖了。”有人颇有深意地先是瞟向怀涛和米兰,又转而对着宋妈妈挤眼道。
宋妈妈心领神会,笑了笑说:“他还是学生,谈这些为时过早……不过这方面我们向来从不干涉,任其自由发展吧。”脸上带着掩不住宠爱和自豪,又道,“我这儿子眼光不错,他若是喜欢的,必然是好的。”说着又目光暖暖地瞥了一眼米兰,这才回身进了厨房。
宋妈妈最后那一瞥扰得米兰心扑扑跳得快极了,她对大人间的对话是敏感的,看到怀涛母亲对自己的态度,她没来由心头一暖。这一刻她深深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自卑:一个无父无母、寄生他人屋檐下,又有个残疾弟弟的女孩子,要想被人“看得起”,在这个现实的社会,实在很不容易。至于为什么自己希望怀涛的母亲看得起,她尚无暇细想。
怀涛听到母亲的话也是笑意盈然,满面红光。一桌人嘻嘻笑笑,男人们喝酒谈天,女人们家长里短,怀涛则不时替米兰和米杨布菜,说些自己小时候淘气的趣事,直引得他们阵阵发笑。
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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