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床》第60章


我经常想,在不出家的前提下,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有可能真正做到放下,彻底放下。
梁素素似乎让我找到了答案。她这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人一作了古,前尘往事俱黄土,可她偏偏还活着,于是她很容易地抛开了过往的一切。可是少有人会有这样的经历啊。
颜行寻找了很久,一年后,他终于找到了梁素素。
可是让人很没有想法的是,此时的梁素素已经得了病,治不好的病,她还是要死的。
你看,隐居也不是容易的。
一个是死里逃生,然后终究难逃一劫。
一个是失而复得,然后再度直面失去。
不同的是,梁素素早就看开了,颜行却没有。
颜行陪着梁素素走完她最后的日子。
一个早春的下午,她死在他的怀里,当时窗外的梨花漫开如雪,像是一个温暖的寒冬。
梁素素说:“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颜行。”
梁素素说:“你就像是我写错的一首诗,提笔时灵感如潮,落笔时忽略了韵脚,最后一句却自山巅而落,笔尖直插入胸膛。”
梁素素说:“一辈子一个模样。如果有来生,如果来生是一卷书,我宁愿做一个小小的逗号,蹲在你脚边。”
她果然是一个文艺女青年。
如果我即将死去,我会说……我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这完全无法想象。
在这个人人都可能随时猝死的时代,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有机会说出最后一句话。
颜行平静地说:“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下辈子不要再认识我。”
最初不相识,最终不相认。梁素素真洒脱。
我愤愤地说:“她都放下了,有什么不好。要我说,还不如干脆和你相隔一世,一辈子的时差,怎么也不会遇见了。”
颜行抬头看向我,一愣,“你怎么哭了?”
我一怔,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胡乱抹抹脸,我闷声说:“颜行你太渣了,梁素素多好的一姑娘啊……呜呜……”
他竟然笑了一下,“你也觉得我不是东西?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抹了半天的眼泪,然后看着他,摇头慢慢地说:“其实我不是这么想的。”
颜行注视我,“哦?”
我说:“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一天,一分钟,一秒,是你甘愿拿一辈子去换的。也总有那么一个人,一段回忆,是你甘愿用所有力气去珍藏的。就像你,你们的回忆一直虐待着你凌迟着你,可你还是视若珍宝。于是同样,我觉得她也是,也许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发现自己被死亡后,因为那是她最轻松最无欲无求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能到达那个境界的。”
颜行注视了我半晌,似乎有些怔,良久他才轻轻地说:“不错。她的确说,那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候。”
我摊手,“所以,她这一生幸福过了,也许还是甘愿用一辈子来换的幸福。那么即便死去也是死得其所,你又何必再耿耿于怀,让逝者不安?”
颜行看着我,反问我,“那么你呢?如果你和苏乐旬也面临生离死别,你会这么洒脱?”
我点头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这世间没有分离与衰老的命运,只有肯爱与不肯爱的心。我爱他,即便分开了,我依然爱他,也不能因为分开就痛苦终生。也许你觉得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从我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患得患失,生怕等到的结果不如我意,我直接就崩溃了。但是现在我不怕了,结果怎么样我不在乎了,我只是爱他,这爱值得我珍藏一生。”
颜行瞅着我,也不说话。他的眉眼很安静很好看,他好像有些失神。
最后我说:“你们的爱也值得你珍藏一生,不如就珍藏吧,何必拿出来虐待自己?颜行,她不是恨你,她只是早已经放下了,你为什么还不能?”
我说完这个,颜行像是僵住了。
我慢慢地说:“上次你对我说,如果我已经走过许多地方,我会发现这世界走到哪里都一样。现在我想把这话送给你,如果你爱着一个人,幸福着他的幸福,那么这个世界一如你所想,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很久之后,久到我以为颜行要涅槃了,他抬眼看过来,目光澄澈。
他对我说:“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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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不知不觉已经四月初,洛杉矶最清净最温暖宜人的时节。我来到这里两个半月了。
怀孕则是将近四个月。
作为一名优秀的孕妇,我严格配合颜行对我的照顾。
颜行说:“素素怀安安的时候我没能好好照顾,现在看着你这样,我完全不受控制地就想照顾你。”
我哈哈大笑,“那我真是太占便宜了。”
我和颜行说好了,等我的孩子一出世,就认他做干爹。
不管是现实中还是小说中,我知道的干爹也就是义父都是极好的。像欧阳锋对杨过,谢逊对张无忌,简直就是掏心掏肺啊。而现实中也是如此,有了个干爹连压岁钱都能多领一份,我都想认干爹了。
我说:“干爹常有而颜行不常有,我家孩子真是走了大运了。”
颜行说:“我听着怎么你像有什么想法?”
我迅速点头,“我也想认爹。”
颜行,“……有没有好的人选?”
我垂头,“所以我说了啊,干爹常有而颜行不常有,哪里去找你这么好的。”
颜行微微扬起嘴角,抬手揉揉我头发,“莫非,我是你兄长。”
兄长,这真是个温暖的称呼。
……
四月中,郁金香盛开成绵延的海,风起时便如起伏的海浪。
颜行带我和颜安安散步,身边就是花海,颜安安雀跃地奔跑在阳光下。他穿着亮色的童装,头发上的小卷儿一颤一颤的。
我和颜行慢慢地走着,我笑着问他,“为什么安安的头发是卷卷的?天然卷?可是你的头发明明很直啊。”
颜行说:“他妈妈的头发是卷卷的,那时候她还为这个苦恼过。”
然后又说:“安安长得像他妈妈。”
我不禁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颜行笑了一声,他慢慢地说:“莫非。”
“嗯?”
“谢谢你。”
我怔一下,然后笑了,我说:“我才要谢谢你。颜行,我这一生都感激你。”
他驻足,侧头看着我,我笑着看向他。
颜行脸上带着笑,他微微俯身,轻轻地抱住我。
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颜行的下巴轻轻地摩挲我的头顶,他的声音也是轻轻的,“莫非,你一定会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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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生中,也许这几个月是我最焦急也最宁静的时候。
风吹得轻柔,郁金香连绵起伏成花海,我手撑着腰,迎着太阳光线照来的方向缓缓走。微微眯眼望着阳光,我心想,如果就在此刻,就在此刻苏乐旬出现了呢?
真想他,想现在就见到他。
我低下头,听到身后不远处的颜安安大喊,“莫非阿姨,你看!有妖怪!”
微微惊讶地抬头,阳光闪了眼,我好像看到一个人朝我走过来。
我驻足,定一定神,发现确实有一个人正从光中向我走来。远远的,我看不清,脑子里却好像被阳光填满了,没有可供思考的空隙。
他走近了,逆着光,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所以,当他的样子完整地在我面前出现时,便像奇迹凭空出现了一样。
而我们就隔着两步的距离。
阳光忽闪成薄薄的光斑,清风拂过大片大片的花海,孩子咯咯的笑声响在身后。
这一切像个梦境。
我看到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简单而清爽,他栗褐色的头发剪短了一些,在阳光下泛着暖暖的光泽,他的面容有些消瘦,漂亮的眼睛却像星星一样明亮。
他就这么和阳光约定好了似的,来到了我的面前。
“莫非,”苏乐旬轻轻地叫我。 
我不敢动,生怕一动,他就不见了。
我咬咬嘴唇,“苏乐旬,真的是你?你真的来了?”
苏乐旬上前两步,离我更近了一些,他抬手理一理我的头发,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低头看进我的眼睛,“我来了。”
他紧紧地抱住我,极低极低地说:“我想你!”
我则像一个终于被大人找回的迷路的孩子,这一刻才觉到自己委屈,委屈得几乎要哭,“你怎么才来……现在才来……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吗?”
我抱紧他的腰,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苏乐旬,你知道等待有多难过吗?”
他的怀抱是温暖的,比阳光更加温暖,他对我说:“莫非,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等了。我错了,也许我应该让你陪我一起的。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来,也是我在等你,等待真的是最煎熬的一件事。”
他稍微离开我,目光在我脸上一寸一寸的流连。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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