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我常在澜本嫁衣的店门口玩耍,梅雨时节木门的角落长出小巧好看的蘑菇,我一根根掐下来把玩,粘腻的汁水渗出来,粘在指尖,我正要舔,母亲急急地撵着轮椅过来说,别碰,有毒,有毒。
她是疼我的。
我自记事起便与母亲一起过活,比我记忆更久的是她的轮椅和干瘪萎缩的双腿。
她坦白地告诉我,你是我收养的。路人三更半夜把你放在这条街上,我听见你哭了大半宿,声音闹得我睡不着,就独自摇着轮椅出门沿着街道寻,就看到了你。那时是秋天,你的襁褓上正好有一片落叶。我叶贞不得不觉得这是宿命安排,就把你捡回了家,给你取名叶一生。
她对我讲生世的时候,一条软尺挂于脖颈,坐在轮椅上,在缝纫机旁的台灯下戴着老花眼镜掐算针眼,各种暗素的布料撒了一桌。她的表情没有愉悦亦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延续不断的专注……像谎言一般平静不急迫。
母亲平静不急迫,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我被取名叶一生,与一个常年坐在轮椅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缝纫机前和各色布料打交道的母亲相依为命。她的全部生活,有四个字可以囊括,即澜本嫁衣。
5
叙述或者回忆并不点缀生命。被阅读的仅仅是时间轮廓。我相信我仍有来处——这是当然的。但我也没有想过去寻找亲生父母。
母亲告诉我,外祖母死前执着她的手说,人活着就是一块布,它最终被做成了什么样子,靠的是裁剪手艺。即使你想成为一件旗袍,但裁剪你的人把它做成了汗衫,你就得忍受做一件汗衫的命。
在母亲中年的时候,从一条飘着秋叶的街道上捡回了我。我并不具备照亮她生命的光能,只不过在她的孤独深处多了另一道孤独的影子。这么些年,我不知道除此之外,像我与知秋这样不知疲倦地深入人生,有何意义。
但叶知秋大概不这样想。
在我有限的所遇中——人或者事——我明白知秋有别于任何人而存在:自然这是后话,也都是我与她一步步走进了迷局之后才渐渐清晓的事实。一些事如果牵扯过于浩繁的细节,便容易被忘记。在她间或出现,又间或消失的片段之间的罅隙,深藏了不被知晓的人与事。我也是在多年之后,才渐渐串联起有关她的全部。
我只是常常想起她的脸来,比如我在夜间的海滨小城行走时,在燥热的荒郊野外搭了陌生人的便车时,或者跪在清真寺的地毯上祷告,与主相对却无话可说时,我就会想起她来,迅疾从我记忆中闪过,只是不断提醒,她还存在于我印记中,却不再详细勾勒其景其形。
在后来开始浪迹的岁月里,在伊斯坦布尔的春天或者秋天,我望见云朵如鳞片一样的天空,像一条巨大的蓝白相间的鱼背延伸到边际,形状轻轻变幻,看似缓慢悠然,其实却倏然消失。我的窗口之外看得见旧城区的房顶,清真寺的宣礼塔,还有许多无法知具的门与窗,在晴朗的时候,像彩色积木一样堆积成一幅立体图景。我还是会想起知秋来,想对她说,从这么多扇门进进出出,其实都没有什么不同。某人会以宿命的脸孔在房间里等着你来相会,但没有一个房间可以让你停留一生一世。但如果走过了太多的门,似乎就会忘记最温情的一间是在何时何地。
6
那年冬末春初。天色阴冷,惊蛰时节的日光被润湿的风所反复稀释,如同抽芽的桑叶般浅得格外清凛。
我记忆犹新,叶知秋来到我家,便是在这个时节。我记得她见面与我微笑,笑容似这三月日光。那个时候,叶知秋眉目淡秀,眼神中有一种一目了然的无情与不信,下巴很尖,脸廓瘦小。稚气未脱,却已经是一张画像般冷静的面孔。她的母亲叶青领着她走进我的小房间,帮她把行李放在地上,就走出房间去与我母亲说话。
我们面面相觑地坐着,互相用直接而警惕的目光打量。她没有羞怯,也不大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似乎是等着我说话。又似乎是没有注意我的存在。
这个与我没有血缘的表姐叫叶知秋,年长我三岁。她母亲在杳无音讯近三十年后,突然千里找回家来,要把知秋交给我们家。
一个人若生性不被人喜爱,得不到怜惜和帮助,就注定要为同一个结果付出更多代价。叶青如此。
如外祖母所料,因为生性阴戾凉薄,叶青并不受养父母喜爱,常年跟家里闹不和。人的耐心与仁慈总是有限,养父母很快心生后悔,把她送去职高打发了事。
彼时叶青已经十几岁,性格乖戾,没有人接近她,她被排斥在人群之外,亦没有亲人,和学校里太多平庸的年轻人一样,贫穷,无望,琐碎……她住在阴暗破旧的宿舍。那里充斥着各种事物陈陈相因的古怪气味,拥挤如噩梦。楼道间晾着终年阴湿的衣服,惨绿的一盏灯在走廊尽头灯忽明忽灭。是在这破楼下的某一个夜晚,一个底层出身的穷酸小子成了生命中第一个吻她的男人。这是二十五年来未曾体验过的一种靠近,她由此仿佛看到了另外的世界:以及一些尽管是幻觉,仍在当时被感知为希望的东西。
她想嫁给他,养父母极力反对。这似乎正好迎合了叶青的叛逆需要,以为就此可以随他而去,脱离家庭。事情的结果却是,她肚子里怀着知秋一个月的时候,男子就抛弃了她消失无踪。养父母失望至极,找了一个小商人把她嫁了出去,就此彻底脱离关系。
因为不存在一丝感情,且皆不具备忍让品格,结婚之后男人发现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种,又太大了不能打掉,就更是闹得鸡飞狗跳,你死我活。
知秋出生之后,就未曾被悉心照料过。家里只有一个房间,陈旧破烂,气味难闻,三口人吃喝拉撒睡觉全在一起。常常是知秋屎尿沾了一身,面黄肌瘦地在溽臭的婴儿床里因为饥饿而大哭大叫,父母却任其大哭,在一边大打出手,摔碎东西,家里从来没有完好的碗。
后来父亲开始做走私烟草的生意,很快被人骗,欠了一大笔债,隔三岔五就有人操着刀追砍。一家人在一年中搬了十次家,时常深更半夜要逃命——
知秋尚小,逃命时被胡乱塞进行李箱,大人拖着就走。在轰隆滚动的缺氧的黑箱子里,知秋度过许多难以忘记的童年夜晚。有时候父母见拖着箱子跑不快,追来讨命的人已近,就把箱子胡乱往隐蔽墙角一塞。等甩掉了人,第二天再来找她。那个时候才一两岁,也不知道自己爬出来,就缺氧乏力地躺在箱子里面昏沉睡过去。一夜之后被拉出来,憋得小脸发紫。像是被人从密封的尸袋里拖出来。
十岁时的深夜,叶青在外值班没有回家,父亲和知秋在家睡觉。父亲听见一阵动静,以为又是追债的人,于是连忙起身就跑,溜出后门的时候稍稍踌躇了一下要不要带上知秋,狠狠一咬牙,还是弃了她,转身就亡命地奔在巷弄里面。跑了一阵什么响动都没有,他又回头来看,结果是喝醉了的邻居敲错了门,烂醉如泥地倒在自家门口。
他虚惊一场,喘着粗气又回到家来,忽然为这般无望人生感到暴怒而沮丧。灌了二两烧酒下肚,浑身像是燃了起来一般灼热迷糊。叶知秋还在床上一无所知地酣睡,父亲莫名其妙就一把把她从床上提起来打,打完了之后把她搡进了墙角。知秋赤裸着幼小身体,只穿一条内裤。蜷在角落里一点点缩紧身体。
你不是老子的种,给我滚。他咆哮。
知秋抬头惊恐却又镇静地盯着他。他又骂着,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走过去,把她拎起来,扒掉她的裤衩,就要在家里的墙角强奸她。
知秋不知是发生什么事情,她惊惧地看到父亲拉下裤衩赤裸下体向自己逼来,猛地叉开她的双腿就往她内里刺入。幼小知秋撕心裂肺尖叫挣扎,父亲一个耳光把她几乎打昏过去,一巴掌按住她整张脸。
知秋在那一刻觉得有刀扎进下体一般痛楚,父亲的手掌按住自己的口鼻,用力之重仿佛一个不可抵抗直至毁灭的厄运。
母亲恰好此时回来,直面此景,大叫一声便操起菜刀就往父亲头上砍。他伸手挡,下臂就挨了重重一刀,血浓稠地往外渗,大滴地掉在了知秋的脑门上,温热地顺着她的眼帘往下滑落,划过脸庞似艳红的泪。
母亲继续操着刀追砍,父亲夺门逃出,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个夜晚结束在沾满血的菜刀掉在地上的刺耳声响里,哐当作响几声,恢复寂静。世间万象面对人的非难永远镇定自若。墙仍是静默的墙,夜仍是静默的夜。墙不会因为叹息而崩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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