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是海》第72章


“乘热吃吧。”梁钟鸣温和地招呼她,像没事人一样。
伊楠摇摇头,低声道:“我吃不下。”
梁钟鸣略一迟疑,起身用公勺舀了好几道菜往她盘子里放,“不饿也要吃,你又瘦了。”后面那句话他说得很低,却触动了伊楠心底深处的某根心弦。
她记得几年前她们就曾经常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吃饭,那时候的她是多么快乐无忧。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口气,却已物是人非。
鼻子有点塞住的感觉,她低头认命地吃着盘子里的水晶虾仁……这里的招牌菜,酸涩地想,自己何曾抵挡住过他温柔的关切呢?
梁钟鸣望着她乖巧的模样,眸中仿佛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雾气,他跟她一样,联想到的也是某个遥远的过去,如此相似的情境。
“志远会不会有事?”伊楠闷声问。
他怔了一下,淡然地笑了笑,“他刚才的样子吓着你了?”他慢慢吃着餐碟里的食物,缓缓解释,“放心吧,他没什么事,不过是跟我耍脾气而已。”
“志远从小性格就有些古怪,不太喜欢顺着大人的意志行事,连上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母亲望子成龙,可是脾气又急,一旦冲突起来,就会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最常用的就是把他锁在小黑屋里,那时候他才五六岁,他的恐惧可想而知。”他很自然地回忆起第一次从小黑屋里解救志远时看到的一张极端惊恐的小脸。
“虽然他不是我的亲弟弟,但我还是很疼他,每次他倒霉,我都会想方设法给他解围。没想到反而把他给宠坏了,他总是觉得凡事有我这个哥哥替他顶着,跟母亲的对抗也就更加有恃无恐。”他的脸上现出一点无奈和冷漠,因为一下子想到了许多不愉快的事,父亲的担忧,母亲的猜忌,还有弟弟周而复始的胡闹,但他并不想告诉伊楠这些陈年旧事,于是就此打住了话头。
伊楠也只是安静地听,无法发表什么意见,那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而她适才的不安却在他低缓的语调里逐渐消弭。
梁钟鸣突然自嘲地一笑,“很多人都认为我在妒忌自己的弟弟当上了董事长,包括志远他自己。”
伊楠放下手中的筷子,定定地看着他道:“我不信你是这样的人。”
梁钟鸣与她默默对视着,忽然露出明朗的笑意,伊楠心里酸楚,她知道他这个大哥不好当,即使他什么都不争,什么也不说,流言蜚语依然不会放过他。
“其实,做什么事,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爱怎么说怎么说,何必介意呢!”她试着安慰他。
梁钟鸣轻吁了口气,笑意荡漾在脸上,然后他似乎不太想听到这样的安慰话,话锋陡然一转,“为什么想去英国念书?”
伊楠顿时张口结舌,她刚才那么说纯粹是信口捻来,一经说出来才懊悔不迭,因为那曾是梁钟鸣给她的建议,她如此耿耿地记在心里,岂不表明对于过去,她依然没有忘怀么?
适才的一通闲聊,本以为这章就无风无浪地揭过去了,没想到他会旧话重提,伊楠只觉得耳朵根又热又烫,支吾着道:“还没决定,只是……有这个打算而已。”
梁钟鸣并不深究,慨然道:“英国是个不错的留学地,不比美国那样浮躁功利,可以静下心来读书。”
伊楠暗暗舒了口气。
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坚持要走,梁钟鸣遂为强留,结了帐起身道:“我送你吧。”
伊楠客气了一番,也就客随主便了,临出门时,她无意间回身瞥到桌上三只醒目的酒杯排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当中那只空空如也,两边的两只依然是满杯的红酒,分毫未动。
一路向南,两人说着平常的客套话,把最真实隐秘的一个过去的自己牢牢藏在心里。伊楠发现很多想法似乎都是意念里的东西,比如她以为这辈子不再有可能跟梁钟鸣碰面,不再会在一起吃饭,更不可能再同坐一辆车,而这一切,在短短的几天里就都被打破了,而她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或者尴尬。两年的分离,足够让她编织意见最得体的外衣,在这种不被期待的时刻从容不迫地拿出来穿上,她们也能谈笑风生,尽管那笑是浮在最表面的,与内心的真实相脱节的,它会让人有种疲累的感觉。
“你男朋友对你好吗?”梁钟鸣忽然问,手上依旧稳稳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
伊楠有些局促地撩了瞭鬓边的发丝,抿了抿唇道:“挺好的。”
梁钟鸣便沉默下来。他的沉默有太多的意味可以让伊楠去琢磨,可她什么也不愿猜也不愿想,她宁愿还是维持刚才的那份哪怕是虚假的客套与热闹。
“他在会计事务所工作,人很开朗,跟他在一起感觉很轻松……”伊楠搜肠刮肚地想着孟绍宇的好处以便来证实自己现在的幸福。然而,当她瞟向梁钟鸣的一瞬间,忽然就住了口,他的脸庞是僵硬而尴尬的,这让她不由不反省到自己所提到的孟绍宇的每一个优点似乎都有“谴责”梁钟鸣的嫌疑,她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意思,可是为什么一说出来就变了味儿了呢?
梁钟鸣却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扯出一丝笑意扭头迅捷地与伊楠对了一眼,轻声道:“恭喜你。”
伊楠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然而时光不由人的心意决断,只在该停的时刻停顿下来。
小区里不让外来车辆入内,两人就在门口道别。
伊楠见梁钟鸣锁了车有随她一起进去的意思,忙委婉地阻止,“梁先生,你忙你的,我自己进去就可以。”
梁钟鸣仰脸望了望幽冷干净的星空,用悠闲地口吻道:“我不忙,很久没看到这么清爽的夜色了。”
夜凉如水,伊楠伴着梁钟鸣缓缓朝小区里走。其实有很多次,她做梦都梦见过这样的情景,只是一旦化为现实,那梦中的种种渴望与无奈竟似找不回来一星半点,甚至连喜悦都不曾在此刻光临她的心田,是否压抑太久,以至于消弭殆尽?
多年前,他安静地伴随在自己身旁对伊楠来说是莫大的满足,连他的沉默都是那样意境悠远,只是如今,她已经不再习惯他的沉默,这种改变也许是因为她不想再跳入以前的那份情怀里,时过境迁,一切过去,也许只有深埋在心底才是最美的,当你有一天将它重新展开来时,才会发现所有的感怀其实已经泛黄,离自己渐行渐远。
“伊楠,如果你不知道云玺有我介入,是不是就不会辞职?”梁钟鸣突然发问,令伊楠措手不及。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该问的,却迟迟没有,直到离别的这一刻。
伊楠低下头去思索了一会儿,最近她似乎一直就在辞职的问题向许志远反复做着解释,以至于快要忘却自己真正离开的原因,她想,是因为他吗?
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即使她否认,以他的聪明,也不难猜出。
梁钟鸣怔了一会儿才长叹一声,“我还是干扰到了你。”
他低柔磁性的嗓音里那一抹显而易见的歉疚还是感染了伊楠,她心底深处的涟漪微微漾起,定住脚步,伊楠转身正对着他,她眼里的光芒与这夜空中的星辰一般璀璨明亮,那刻意掩盖起来的热切与信任也在眸中若隐若现,梁钟鸣一时呼吸滞怠,这种感觉,有多久不曾经历过了?
“我走没关系。”她轻轻地说,“不管到哪里都能过。可是你不一样。”她深吸了口气,想起他的委屈与消极,如今她不仅无法帮他,连安慰都不能再给他,“我不想因为我的存在影响到你,我想你一直都能……平平安安的。”她说这番话时不知缘何竟感到酸楚,象被某种不安的情绪控制着,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浮上来了,好似一个漩涡,要把他们两个都卷吸进去,吞噬殆尽……
伊楠打了个寒噤,随即听到梁钟鸣关切的声音,“你冷吗?”他的手习惯性地去解自己的大衣扣子,仅仅解了一粒就清醒了似的不再继续,手缓缓垂下来,可是眸中的激情并未因此而褪去。
她对他总是怀着百分之百的关心,他一直知道的,他的心再一次绞痛起来,所有温柔的回忆哗啦一下从闸门中泄出,一下子击溃了他营筑了许久的堤坝,他突然有了放弃的冲动,沙哑地唤了她一声,“伊楠……”
伊楠扭头望去,看到敏妤和孟绍宇目光齐刷刷地瞅着这边的自己与梁钟鸣,表情惊讶,她的脑子嗡的一下,有种失重的感觉。
敏妤已经一蹦三跳地冲了过来,“哟,你回来了!怎么不上去,还磨蹭啥呀?”她的目光狐疑地在梁钟鸣脸上转来转去,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果然,没几眼,记忆库里同一张脸孔被调了出来,有这种气质的男人并不多见,她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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