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云》第27章


我竭力镇定心神,七十二小时,那是三天,我其实还可以睡一觉的。
我躺在柔软的床上,望著发自天花板的柔和的光线,好一会,我才蒙矓睡去,但是不久就被恶梦惊醒,那一天之中,我究竟做了多少恶梦,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我简直和待决的死囚一样,求生的欲望越来越是强烈,那也使我的心境越来越是痛苦。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锡格林又走了进来。
他才一进来,我便像是猛兽一样地望著他。但是他也早有准备,他离得我很远,手中持著枪,他冷冷地道:“你还有四十八小时。”
我大声道:“我后悔在飞机上挽救了你这样一个冷血动物。”
他摇了摇头,道:“抱歉,这是最高秘密会议决定的,我曾在会上竭力地为你陈词,但是更多的人否决了我的提议,他们本来只给你二十四小时的。”
我道:“那还乾脆些,如今我还要多受四十八小时的精神痛苦。”
锡格林道:“你不能改变你的决定么?”
我摸著下颔,由于他们不给我任何利器的关系,我的胡须已经很长了,摸上去刺手,我沿著下颔,摸到了自己的脖子,在脖子上拍了一拍,道:“中国人有一句话,叫作‘头可断,志不可屈’,掉了脑袋,不过只是碗口大小的一个疤!”
我的手又沿著脖子向下,我感到脊椎骨酸痛,所以我的手按在背脊上。
也就是这时,我的手臂,碰到我的衬衣,感到了一块硬物,那硬物大概只如普通硬币大小,我的手臂在才一碰到这件硬物的时候,不禁一呆:这是甚么东西?我几乎记不起它是甚么了。
但是我还是记起了它。
那是前两年,我表妹红红到我家中来的时候带给我的,她说那是一种强烈的麻醉药,只要服上极少的剂量,就可以使人昏迷不醒,脉搏、心脏的跳动,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而呼吸也几乎等于零。
昏迷的时间,大约是八小时至十二小时左右,她们美国大学的同学,用这种迷药迷醉自己,来冒充死人,恐吓同学取乐。
直到有一次,一个服了迷醉药的学生,被当作了真正的死人,在殓房中被抽去了血液,注射进甲醛,弄假成真之后,这种“游戏”才没有人做了。
红红说我冒险生活多,这种东西或者有用,可以用来使对方昏迷不醒,当时她给我看过,那是如硬币也似密封的一小包粉末,她又说要考验我的本领,将之藏在一个秘密地方,要我去找寻。
红红是顽皮到令人难以相信的孩子,她的话,我听过了之后,也就算了。根本未去追寻这包药物放在甚么地方。
事隔多年,这件事情,我也可以说完全忘记了。
直到此际,我突然觉出衬衣缝厂商标后面,有这样的一个硬块,我才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那包药粉是密封的,当然不会失效。
那包药粉可以使人昏迷,看起来像死人一样。
如果我变成了“死人”,他们将会怎样处置我呢?这个国家对他们尊敬的人盛行天葬,那是将死人运到高山之巅去喂鸟的别称,我是不是算他们尊敬的人物呢?
我可能被他们天葬,那只要兀鹰还未啃吃我之前醒来,我便有机会逃生。
如果他们将我举行天葬,我的机会,勉强可以说是五十对五十。
但是,我得到天葬的机会,又是多少呢?
他们可能尊敬我,但是因为我是中国人的缘故,而将我土葬,为了不留痕迹,他们可能将我火葬,他们更可能用种种的法子来处理我的尸体,那么我逃生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了。
我沉思著,一声不出。
锡格林问我道:“你在想甚么?”
我道:“我知道你们,是绝不讲人情的,但是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锡格林点了点头。我道:“我听得你说过,我将受到极大的尊敬,这可是真的?”
锡格林道:“是真,参加最高机密会议的人,大多数曾与你晤面,他们都对你的风度、谈吐、人格钦佩备至,他们对他们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决定,也都表示了他们的遗憾。”
我放下手来,道:“如此说来,我如果死后,可以有天葬的资格了?”
锡格林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死了,那是的。”
我又问道:“天葬是一个十分奇异的风俗,它的详细情形怎么样?”
锡格林道:“你问这个作甚么?”
我道:“我想,一个离死亡已不远的人,应该有权知道在他死后,他的身体会受到怎样待遇的吧。”
锡格林沉默了半晌,才道:“首先,你会被香油涂满了身子,穿上白色麻织的衣服,在身上缀满了白色的花朵,头上戴著白色花朵缀成的冠,由六个处女抬著你的身子,步行到穆拉格连斯山峰的顶上,后面有高僧诵经,和瞻仰你遗体的人跟著”
锡格林讲到这里,突然高声叫了起来,道:“别,别叫我再说下去了。”
我冷冷地道:“怎么,锡格林先生,你也觉得向一个活人叙述他的葬礼,这是太残酷了些么?可是别忘记,这是你一手造成的。”
锡格林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我从锡格林的话中,已经知道在我“死”后,至少要经过二十小时,我的涂满香油、盖满白花的身子,才会被放在穆拉格连斯山的天葬场上。
那也就是说,如果我装死的话,我脱身的机会是相当大的。
我不等锡格休回答,又道:“我当然不会答应你们的条件,但我也不能死在你们的手中。”
锡格林望著我,像是在奇怪我还有甚么第三条路可以走。
我冷然道:“在你们的期限将到之时,我将用藏在身边的一种毒药自尽。”
锡格林逼近了一步,道:“将毒药交出来。”
我“哈哈”一笑,道:“先生,我不交出来,至多也不过一死,除死无大事,你的命令,对我根本不发生作用了!”
锡格林又望了我半晌,才道:“你根本没有甚么毒药,你在乱说。”
我冷笑了一下,道:“反正我的一行一动,是逃不过你们监视的,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看到我是在服下毒药之后才死去的情形的。”
锡格林不再说甚么,向门上退了出去,出了门,我又只剩下了一个人,仔细地思索我的计划。
这个逃生的计划是不是能够成功,它的关键是在于服下了这种药物之后,看来是不是真的像死了一样。
我相信,在我说了这番话之后,锡格林一定更不放松在电视萤光屏上对我的监视,只要我在服药之前,做得像一些的话,他既已先入为主,自然深信不疑。
当然,昏迷和死亡是截然不同的,有经验的医生通过简单的检查便可以看出来。但是我希望锡格林深信我已服毒自尽,不去召医生来。
而且,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查到我是昏迷而不是死亡,也没有甚么损失,因为在七十二小时之后,我反正是要死的了。在昏迷中死亡,当然更无痛苦。
这一天,我反反覆覆地想了一天,第三天来到了,这是我最后的一天。
这可能是我真正的最后一天,因为他们究竟会怎样处理我的尸体,我还是未能确定,而当他们知道我只不过是昏迷而已,他们当然也可以猜到我的用意,而会毫不留情地杀死我的。
那一天,一整天我的手心都在出汗。
到了午夜,距离限定的时刻,只有七个小时了。我脱下了衬衫,撕去了招牌,那一小包密封的药物,果然缝在招牌的后面。
我的动作十分缓慢,面上的神情,则十分痛苦,我必须“演”得逼真,因为这是性命交关的一场“戏”,我撕开了密封的包装,我闻到了一阵刺鼻的怪味。这种怪味竟使我流出泪来。
这更合乎理想了,我特意抬起头,使我的面部,对准一根我已发现了的电视摄像管,那样,我的痛苦的、泪流满面的“特写镜头”,便会出现在电视的萤光屏上,增加我自杀的效果了。
我一面还喃喃地自语著,愤然大骂著,捣毁著室内的一切。
最后,我一仰脖子,将那包药末,吞了下去。
那包药末,入口淡而无味(我想它的作用如此惊人,当然它的味道也是十分惊人的),我喝了两口水,便完全吞了下去了。
我坐了下来,等候它发生作用。
我相信我的表演,一定十分逼真,而令停在电视萤光屏上监视我的人,深信不疑了,因为我才坐了不久,便听到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接著,门被“砰”地一声撞了开来。
冲进来的是锡格林,他的面色十分张惶,他大声喝道:“蠢才,你这个蠢才!”
我不明白他对我这样的喝骂是甚么意思,我只是望著他,可是忽然之间,我面前的锡格林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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