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难移》第2章


两个都是青年男性,年龄都在二十二三岁左右,都是正当年轻力壮,所以其中的一个,就占了火车顶的中间,他立刻紧紧抓住了那个凸出的部份,稳住了身子。
这个青年的名字是陈名富。
另一个青年行动略慢,却不是由于他的身手不够矫捷,而是由于他带了一件行李--那件身外物妨碍了他的行动,使他未能第一时间爬上火车顶,当他努力把行李推上火车顶,人接著爬上来的时候,只能够在车顶的边上栖身。
这个青年的姓名是游救国--这个名字有些特别,一般同类的名字都是叫“振国”、“兴国”甚么的,他却十分直截了当,就叫救国。
这游救国在火车顶的位置恰好在陈名富的旁边。本来他如果紧挨著陈名富的话,会比较安全。可是在他先把行李推上来的时候,行李就被推到了陈名富的身边。
那行李是一只藤做的网篮。
网篮这种器具现在也不多见了,它是一只相当深的篮子,有很结实的挽手,为了防止装在篮中的东西掉出来,有一层绳子结成的网罩在上面,所以这种器具就称之为网篮。
在游救国上来之后,正在考虑只是要把自己和网篮换一个位置的时候,陈名富的一只手已经抓住了网篮的挽手。
虽然没有说话,可是陈名富的动作意思很明显,所以游救国也立刻抓住了网篮挽手的另一边。这样一来,网篮在两个人的中间,就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而陈名富的另一只手抓住了车顶的凸起部份,相对来说,游救国也就增加了安全程度。
所以游救国和陈名富四目交投的时候,游救国向陈名富很感激的点了点头,陈名富也作了“不算甚么”的表示。
在当时那种兵荒马乱的环境下,他们都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愿--萍水相逢,谁知道下一刻会怎样,交换姓名这种平常的行为,在这种情形下毫无意义。
所以一直到事故发生,这两个青年都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我先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是为了叙述上的方便。
火车当然无法准时开出,可终于开动。火车向南驶,第一天开开停停,停下来的原因多数是为了躲日本飞机的空袭--战事已经很接近,在火车停下来的时候,可以听到从北方传来的隆隆炮声。
事故发生在当天晚上,经过一天半夜在火车顶上的旅程,再年轻力壮也会感到疲惫不堪,所以沿途络续有人从火车顶上掉下去。
开始有人掉下去的时候,其余挤在火车顶上的人还会发出惊呼声,到后来所有人都变得麻木,就算有人掉下去,也没有人再加以注意。
到了午夜时分,火车驶进了一条隧道。
隧道中漆黑一片,甚么也看不见,所以究竟事情是如何发生的,陈名富一直没有弄清楚,只是知道事情发生了而已。
火车在隧道中行驶,发出的声响很是惊人,而且空气在狭窄的隧道中,流动更快,形成了强风,令人耳膜发胀,影响听觉。可是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在火车驶进了隧道之后不多久,陈名富就听到从火车头的方向传来了可怕的惊呼声。
那种刺耳之极的惊呼声简直如同地狱之门大开,有成千上万的厉鬼一起呼叫著冲了出来一样。
惊呼声在迅速传近,很快就到了陈名富的身边,他听到游救国也发出了惊呼声,接著是连续不断的撞击声,陈名富感到像是忽然下起骤雨来,极大的雨点洒向他,浇得他一头一脸,怪异的是“雨点”又腥又热,陈名富一手抓住了网篮的挽手,一手抓住了车顶的凸起部份,虽然“雨点”在他的头脸上流动,令他感到极度的不舒服,可是他地无法可施,他只觉得抓住网篮的手上,忽然轻了。
而惊呼声和撞击声一直在向火车尾部传去,很快就停止了。
火车在继续前进,大约在几分钟后就驶出了隧道。而就在那几分钟之中,陈名富感到淋在他头脸上的“雨点”在渐渐凝结,他伸出舌头去舔了舔,觉到了一股鹹味。那使他知道洒在身上的是血,人血!
陈名富感到了一阵反胃,这时候他还是不确切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他只是意识到有许多人死了,而且死得十分悲惨。
这时候他无论怎样想,都无法想像悲惨的程度。等到火车驶出了隧道,当晚月色甚好,陈名富立刻看到还在火车顶上的人几乎毫无例外的都满身鲜血,血已经半凝结,像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涂满了红色的油彩。
而在这样情形下,人的双眼看来格外鲜明,黑色的眼珠固定不动,每一个人看来都像是鬼怪。
在有些人的身上,还挂著一些血淋淋的残手断脚,以及不知道是人的身体的甚么部份。就在陈名富眼前的网篮上,甚至于有半个人头,凸出的一只眼睛,在月光下瞪著陈名富,陈名富终于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呕吐的不止是陈名富一个人,还在火车顶上的人都被眼前疯狂恐怖的景象所震撼,而变得十分不正常。在突然有一个人开始尖叫之后,人人都发出疯狂的叫喊声,夹杂看毫无意义的语言,有的人甚至于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当然这些人都在火车的疾驶中从火车顶上摔了下去,也根本没有人去理会他们的死活。
陈名富全身僵硬,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身在地狱--只有在地狱才会有那种可怕的情形。
后来当陈名富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推测发生那样可怕的事情,有可能是隧道中,不知道由于甚么原因,出现了一个障碍,而这个障碍在火车驶过的时候,把在火车顶上,一边的人全都扫了下来,从火车头到火车尾,无一幸免。
障碍和人的身体撞击的力量,由于火车行驶的速度十分快,所以力量也很大,这就是为甚么鲜血四溅、肢体破碎的原因。
当火车终于在一个小站停下来的时候,原来在火车顶上的人,大约只剩下三分之一左右。
陈名富在火车停下之后,好不容易才令自己的一只手松开了火车顶上的凸出物,两另外一只手却因为僵硬而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网篮的挽手,所以他是连人带网篮一起从火车顶上滚跌下来的。
在火车顶上发生的惨事,车厢中的人并不知道,等到看到很多人满身鲜血从火车顶上下来,才知道有惨事发生。然而所有人也都只不过是默默地望著,绝没有人肯离开车厢提供帮助,甚至于根本没有人问一问发生了甚么事情。
从火车顶上下来的人,显然还没有从极度的惊恐之中定下神来,他们一看地之后,就毫无例外地一面发出惊呼声,一面四散奔走,这是人在极度惊恐之下的反应。
陈名富也同样向前奔跑,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谈到甚么地方去,只是在下意识中,感到要离火车越远越好,彷彿离火车远了,就可以抹去刚才的经历。
当然那只是妄想,陈名富终其一生,也无法在脑海中除去当时那种可怕的景象。
那时候陈名富向前奔,脚高脚低,跌跌撞撞,也不管脚下是不是有路,只是拚命向前。
开始的时候,在他身边还有不少人和他在一起奔跑,渐渐人向四下散开,等到陈名富发现前面有一道河阻住去路时,他视线所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四下静寂无比,陈名富略停了一停,喘了一会,总算放下了网篮,这时候他才想到,网篮的主人,当然也在隧道中发生惨事时离开了火车顶。
想起他和对方曾经如此接近,现在却完全不知道对方的生死下落,他心中不知道是甚么滋味。
他也没有想到要脱衣服,就跳进了河水中,努力洗擦头脸上的血污。
河水很冷,使得陈名富头脑清醒很多,他开始从极度的恐惧之中回过神来,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他在上岸之后,脱去了湿衣服,他倒是真的直到这时候,夜风吹来,令他全身发抖之际,才想到网篮之中可能有衣服,他可以拿来穿看御寒。
于是他扯开了网篮上的网,网下面是几层报纸,拿开报纸之后,下面果然是衣服,而且是质地很好,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穿过的好衣服。
在这里有必要约略介绍一下陈名富这个人。他虽然不是这个故事的第一主角,却也相当重要,所以不可以忽略。
陈名富那年二十一岁,他出身十分贫困,可是和一般贫苦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他非常勤奋好学,由于家里经济情形不好,他上学经常要停课,所以到二十一岁才读到了高中毕业班。
由于品学兼优,在学校很得到校长的启重,也很得到同学的尊敬。他的学校在战事逼近的时候,全体高班同学和校长、老师都决定不在沦陷区当顺民,而集体撤退,并且寻找机会投笔从戎,参加军队,杀敌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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