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故事》第10章


我摊了摊手:“这有什么关系?”
白素继续放录影带:“那人在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对著我?”
我有点想笑:“那怎样?”
白素向我望去:“发挥一下你的想像力,‘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愣了一愣:“可以是任何东西。”
白素摇头:“不,是那个断腿人没有见过的一样东西。”
我笑了一下:“那也几乎可以是任何东西了。”
白素侧著头,我忍不住道:“你究竟想找出什么来?”
白素有点惘然:“我也不知道,可是这一组镜头,从一直对著江滩开始,显得很怪,是不是?”
我同意:“不但怪极了,而且,风格一点也不统一,可能换了导演的原因。”
白素又想了一会,欲语又止,神情十分疑惑,显然她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却又说不上来。我有点心急:“看看下面的发展怎样。”
白素再接下了掣钮。
七、逃亡(上)
窝棚之间的通道极狭窄,这时,已经有人从窝棚中走了出来,铜锣不急不徐地传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铜锣在中国就成了讯息传递的工具,而且不论在什么地区,都有一套相同的讯息传递的方法,类似印地安人的“鼓语”。不急不徐的铜锣声,代表著召集。急聚而凌乱的,那是紧急事故的发生,许多铜锣一起敲,是有了大喜事等等,凡是熟悉中国农村生活的人,自然而然可以接受铜锣声所传递的讯息。
自窝棚中出来的人,自然都是听到了召集的讯息而出来的。
天色十分黑暗,狭窄的通道之中,连星月的微光都被掩遮住,看来格外阴暗,所以出来的人,看起来也只是许多晃动著的人影。
摹地,有一小队人,提著火把,为首的一个敲著锣,吆喝著:“我们的‘金子来’打赢了,快到江滩去集合,整段江,全是金块,等著我们。”
这一小队人,约有七八个人,全是一色的劲装,看来神情十分威武,一手执著火把,在他们扬起的手臂上,扣著雪亮的短刀,腰带之上,人人都有两个连著铁链的铁圈,在他们过去时,黑暗之中,鬼魅一样的人影,一起闪开让路。
这一队人,在金沙江边,是特殊人物之一,像这里,聚集了三万多人,自然有人统领,统领的最高层,哥老会派下来的一个龙头,和遍布四川全省的哥老会的组织一样,下设十二堂,每一堂都有一个掌舵,掌舵的下面,又有一层一层的组织。
而这些组织,掌舵的权力,龙头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就由这些刀手来维持。
这是人类的一种传统的统领方式:武力作为统领的保证,制订了一套规矩,由武力来保证这些规矩的实行,要是有什么人,觉得自己的脑袋比雪亮的钢刀来得硬,大可以去碰一碰试试。
只不过,在人类的历史上,还没有脑袋碰赢过钢刀的例子,要碰赢钢刀,唯有更利的钢刀。一次一次下来,人类的文明,遂得以进步,从石块到铁器,从铁器到火器,乃至今日的火箭大炮核弹,花样翻新,科学进步,可是原则却一直存在,没有变过。
每一个堂,像这样的刀队,有十队左右,他们的任务,是维持秩序,执行规矩,还有非常重要的一项,是防止逃亡。
逃亡的,自然不会是龙头堂主,而是淘金的苦工。
苦工不是自己愿意来的吗?江滩上,湍急的江水之下,有著无数金块,那么多吸引人,把成千上万的人,从千百里外,吸引到这里来,人人都以为在这里捱苦,只是十分短暂的时光,一年半截之后,就可以带著整袋的金块,离开这里,告别苦难,回家乡买田置屋,娶妻生子,生活从此改观。
一到这里之后,他们就发现,生活的确改观了,但是绝不是照他们自己的意愿改观,而是另一些人的意愿,那些人订下的规矩,突然之间,以无可抗拒的力量,套向他们的身上,开始的时候,自乡间来到的、淳朴的、头脑简单的农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一切全像是一场幻梦一样,彻底地迷失了。
人是有弱点的,在极度的迷失之中,除了默默承受之外,少会有别的反应。但逐渐地,当环境熟悉了,在极度的慌乱过去之后,慢慢定下神来,总有一些人会开始想想,觉得这样下去,一辈子也不能有出头的日子,于是自然而然,就会有人逃亡。
刀队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阻止逃亡,尤其是偷带著金块的逃亡。
淘金工的劳力,使金块得以从几万年之前就躺著的江底,进入库房。所以掏金苦工也等于是金块,等于是财富。在风闻随处有金块可拾的乡间,贫苦的农民,多半还是将信将疑的,而且,要农民离乡背井,非得叫他们下最大的决心不可,绝不是容易的事。
于是,为了招募淘金的苦工,就有一队一队的人,到各处乡间去游说宣传。
宣传,也是古已有之的,白的说成黑的,方的说成圆的,无变成有,苦变成乐──谎言说上一千遍,就变成了真理,头脑简单,生活苦困的乡下人,怎经得起这样的引诱?而且,许下的条件,听来就令人怦然心动:
动身之后,路上的费用,全有人代支,到了那里,第一个月管吃管住,等找到了金块,自然自己顾自己了,那里有的是大鱼大肉,连成都的标致娘们儿,都全到那里去,那里,人人都怀著金块哪。
干上一年半载,金块存多了,只怕赶你回来,还不肯回来哩。
那种话,动听得能叫小伙子听得全身发热,三更半夜从梦里乐得醒过来。彷彿身子的左边,堆满了金块,身子的右边,偎依著乡下人做梦也想不到有那么好看的小娇娘。
世世代代,人类受著美丽的谎言的欺骗,甚至同样的谎言,可以反覆使用,依然有效的原因,最主要的是被骗人自己的错误,不肯稍为去探索一下美丽的许诺的背面,隐藏著什么。到了一定的阶段,骗人者甚至可以收手,被骗者会继续自己欺骗自己,在这时,就算有人大声疾呼,揭穿真相,被骗者也不会相信。
因为被骗者已经陷进了他们自己编织成的美梦之中,陶醉憧憬著虚幻的希望和想像之中,在这种情形下,他们根本无法脱出自己编织的罗网。
到金沙江去,那里有金块,有好酒,有鱼有肉,有美女,什么都有。
年轻力壮的踊跃向前,年老力衰的还为自己不能入选而伤心。
于是,人群涌进金沙江畔,自然也有成了刀队的成员的,成了“金子来”的,但是大多数,绝大多数,都知道了美丽的许诺后面的真相。
有一点,至少是真实的,那就是:确然有著大量的金块,闪闪生光的黄金。
来到这里的人,第一次在石块之中拾起一块金子来的时候,都会自然而然,发出欢呼声:金子!黄澄澄、重甸甸的金子。金子代表了一切,手指甲大小的一块黄金,代表了十头二十头壮健的水牛,代表了一片田地,代表了一间房子,代表了吹吹打打,花轿抬一个新娘子进门。更多的黄金,自然代表了更多的一切。那一霎间的快乐,简直教人飘然欲仙,连奇寒彻骨的江水,也会变得温暖──江水永远是那么冷,那全是抬头可见的山顶积雪溶化下来的。
快乐对人类来说,实在太吝啬了,就是那么短暂的一霎间。
接下来,他们就发现,不论一天找到多少金块,结果都是一无所有。在家乡可以换一条水牛的金块,在这里,只能换一碗饭,而且,不知自什么时候起,欠下了许多债,债项包括那仅可凄身的窝棚,比乡间的三间青砖大屋还值钱在内。
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难得有一点金块存了下来,用一个小皮袋放著,紧贴著肉藏起来,宁愿睡觉的时候,让坚硬的金块把自己的身体弄得生痛,但这小金块,也还不是自己的。
不能拒绝赌博的引诱的人是三分之一,余下那三分之二中,有一半却拒绝不了软玉温香的引诱,真是大地方来的小娇娘,瞧你一眼就能让你瘫著,当她投怀送抱时,小皮袋中的金块,也就自然而然,由粗糙的大手之中,转到了柔软的小手里,换来的是粗糙的大手,可以恣意地在细皮嫩肉上搓揉,在销魂蚀魄之中忘掉了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三分之二的一半是三分之一,再余下的那三分之一,别有所好,鸦片成了他们的精神食粮。
一切全由各堂控制,上面有龙头掌舵,进来了,出不去,就不必出去了吧,人是有惰性的,至多三五年,再精壮的小伙子,也会变得走一步喘一喘,那自然是没有用的了,没有用的人,自然下落不明,谁也不会去追究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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