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竞天择》第7章


当日益增多的雁群开始南飞时,人们仰卧着,要么伤感地凝视着碧蓝的天空,要么寂寥地数着飞雁。
中尉在一块断裂的钢筋水泥石板上踱着方步。他这个位置居高临下,可以俯瞰谷底的古炮台的一部分。因为,有了新式的大炮,即便是弹药不足,部队已不必再害怕敌人,可以享受日光的照射了。中尉的耳畔自然也回荡着预示初冬的雁鸣声声。
沿着炮筒慢慢爬动,最终从那上面掉了下来的毛毛虫长着黄褐色的窄小的彩环,这清楚地预示着要有一个严酷的隆冬,就连蜘蛛也帮忙证实了这一点。
今天,中尉脸上找不到一丝笑意,这是极为罕见的。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又使他的严肃平添了几分。人们轻轻走来,并不滞留,又蹑手蹑脚走过去。炮手们沿长满野草的墙垣凹入处静静地坐着。中尉在旁边时,他们都故作端详皮靴的样子,只有当他走开时,他们才抬头瞥一眼他。所有的人都想知道他正在想什么。
逐渐来临的冬天并不好熬,主要是要经得起挨饿。他们曾经在基本完工只是没有顶盖的教堂里挤做一团,节俭地咀嚼着埋在那儿的食物……
可是这些食物储备没能维持多久,那时候的德国人视食物要比荣誉还重要,他们仍在进行着对法国皇帝的零星袭击,还没有对自己的民主是否会获成功确信无疑。全队人马行进到那座有教堂的小镇时,总共还有四百一十二人。
冬天的脚步匆匆,大家现在都感受到了它的来临。他们渴望地朝南方望去,期盼着中尉能留意到这一方向,多希望中尉没有走其它方向的念头。
要不是碰到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们是不会打搅中尉的,毛基躲得远远的。可当他们看到有个人绕过岗哨,正想方设法接近中尉,要与中尉搭讪时,他们都感到很吃惊。
几个人上前抓住了他,他却傲然地走了过来。如果不是处于这样特殊的处境,他也许还是个滑稽可笑的人物。他是个强有力的壮汉,那公牛般的肩膀上长着一个粗大而又多毛的头。他身上紧绷着件披肩,一般人穿的话要到脚跟,可穿在他身上才到大腿跟。他头上戴着顶装饰有羽毛的歪歪帽,腰间佩着把宝剑,胸前佩带足有两英尺长的花哨的授带。
没经任何仪式,他就活脱脱地站到了中尉面前,摘下帽子,向中尉很快行了个礼,动作显得有点过分。
中尉吃了一惊,没有立刻回礼。他仔细地上下打量起来人,从那笨重的靴子到那现在正了过来的歪帽子。
“将军,”擅自闯入者说,“我是来表示我的敬意的。”
“我不是将军。如果你想要见我,先得征求士兵长波拉德的同意!是谁让你过来的?”
“只一会儿就行,”那来人说,“我要给您提个建议,会让大家既有工作做,又有粮食吃。”
“你这家伙对自己还挺自信的呢。我们是可以随便收买的雇佣兵吗?”
“粮食也是不可缺的呀,将军。请允许我自荐,我是勒·克瓦周公爵。”
“公爵?我能听到什么样的建议。”
“是个小镇,将军。不到三年以前我获国王恩准,得到了它。”
“国王?”
“法王,合那鹤一世陛下。这是我的证书。”他从披肩里取出一个卷轴,将它展开。
还没等接过来,中尉就看到了那用手写花体字撰写的飞扬的文字。
“合那鹤一世在半年前已经被处决了。而我,伙计,与法国的政治毫无瓜葛。我觉得我们是在浪费时间。”
“将军,您可别忙着下结论。我的家乡,圣·胡伯特已落入匪徒德斯巴鹤之手。那个强盗曾是法军列兵,他觉得骑在我家乡人的头上,欺压他们很满意。”
“这同我毫不相干。古阿鹤,护送这人离开哨位。”
“可是粮食……”公爵挑逗地说。
中尉向卫兵示意,让他们略等片刻,“这粮食是怎么回事儿?”
“农民们现在手头有一些。如果你按我的要求去做,这些粮食就是你的了。”
“这个城镇离这儿有多远?”
“你和你的手下往西南要走一个星期,我走两天就行。”
“很明显,你也曾有过队伍。他们怎么了?”
“将军,我做得也许很不明智。几个月前,我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那你是想要我们占据这个城镇,再把你扶持上台……哦!怎么回事?”
那家伙突然瘫靠在水泥墙上,呼吸急促,一只手紧紧抓住喉咙。他的双眼开始凸出,唇边泛起了块块血癍,他开始颤栗开来。
“是旧伤复发……”他大口喘着粗气。
“笑气①注释:一种毒气】……”中尉解开手枪,打开保险。
“不!不,不!”公爵尖叫着说,“这不是士兵病,我发誓!不!我可以向上帝发誓,向你们的国王发誓……”
中尉的枪口冒出一道白烟,下面的山谷四周回荡着手枪的回声。
中尉用手臂一挥,从颤动的尸体旁走开。“一小时后出发,我不用提醒你要与这尸体隔离开。毛基,快装我的东西。”
“大炮呢?”吉安急切地瞥了眼他心爱的武器,然后企盼地望着中尉。
“派人去拉那些炮吧。那些炮不很重,但别拉那门三英寸的啦。还没等参加战斗,它就会陷入泥沼。”
“是,”吉安高兴地说。
不大一会儿,中士韩里急忙上前道:“第三团巳准备完毕,长官。”
一个叫西伯的老兵也尖声叫道,“第一团也已整装待发,长官。”
吐吐跳来蹦去地做最后一番检查,他脑子里装着集合名单呢。尔后,他厉声喊到,“第二团准备就绪,长官。”
吉安为刚刚负起的重任兴奋不已,敬礼说道,“第四团准备完毕,长官。”
然而,事情进行的不是很顺利。第四团的首门大炮,一门零点六五口径的野战炮,在家姆洪水泛滥时给淹没了。他们试图把炮弄出来。人们朝四周环顾一看,才在瞬间发现他们的人真是太少了,死的人太多了,这些均已成为往事。他们感受到了无数里外坟地那边吹来的阵阵寒风。
“威则尔!”中尉大声发令道,“带上你的侦察员到一千码以外去。旁尚!带上后卫,射杀掉队者。西伯、艾鹤罗,你俩跟着队伍,在侧翼远远地守着!第四旅!出发!”
风儿沿着刚刚被放弃的山脊吹着,似乎在哀悼,似乎还在搜寻着意欲刮起的东西,可整个营地的所有痕迹都已被清除。另一支部队要想沿着中尉的行军路线找到蛛丝马迹是不可能的,更谈不到发动攻势了。山风只能不时将那公爵的披肩从腿上掀起,吹皱那僵冷的面庞上俗艳的授带。
马克姆极力跟上中尉的大步,还不时瞥一眼他宁静的侧影。马克姆着实摆脱不了公爵被枪击的一幕,公爵当时极力想用手挡住子弹,尖叫着恳求活命。
“中尉,”他小心尊敬地问,“假如……一旦说你的人患上士兵病……你也会像刚才那样把他击毙吗?”马克姆明摆着是对自己而言的。
中尉感到一阵厌恶,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说,“这事儿已经发生过了。”
马克姆仍在继续询问:“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你凭什么说躺在那里的那个人得了这种病?难道说笑气……”
“是的,有这种可能。”
“那么……那又为什么……”
“你一定见到过死于士兵病的人。”
“这很自然了。”
“这种病开始发作时,你还在英格兰。而在这里,如果一个人得了这种病,全班的人很快就都会染上,没人知道它是怎么传播的。有人说是由虱子传播的,还有人说是经空气传播的。要拯救全连人的性命,就只有一个办法,即将全班人处死。”
“可是……可是有些人是有免疫力的!”
“也许吧。以前试图搞出这种免疫测试的医生也死于这种病。咱们别谈这个了,马克姆。”
他们静静地朝前走了一阵子,就慢慢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们来到一个长满幼树的宽阔山谷处,残垣断壁在草丛中随处可见,有间四壁残破的房子的大窗子像人眼一般孤寂地瞪着。这儿曾经是一处繁华城镇,而中尉对此地的唯一兴趣是这里的松鼠、兔子、鸟,好像士兵的盖革计数器一般对这儿了如指掌,活得轻松自如。
这座城镇此时还没有放射性污染,可不管怎么说,碎石使行军很艰难。他们紧靠着镇郊走,因为他们选择的路线是经由古战场,而不是难民们的坟冢。一辆旧式坦克经过十几年的风吹雨打,深深陷进泥里,坦克上那门大炮静静地指向那匆匆南去的白云。
分辨不出行进中的人有什么特定的队形,尽管表面凌乱,可却似有某种秩序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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