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上的火》第136章


木女王同时使用两副望远镜。考虑到她的每双眼睛各有其视角,可能比拉芙娜看得更清楚些。“对,我看见了。是一面休战旗。我想,打旗的人我认识。”她愤愤地冲行脚说了几句爪语,接着又用萨姆诺什克语道,“上一次跟那个组合说话,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约翰娜仍用望远镜望着,终于道:“他……铁先生就是他造出来的,对吗?”
“对,亲爱的。”
女孩放下望远镜:“我……我想,这个人我就不见了。”声音有些恍恍惚惚。
八小时以后,他们在城堡北面的山坡会面。这段时间里,木女王的部队仔细搜查了附近的山谷。防备对方的伏兵只是原因之一。对方来的是位特殊人物,本地有不少人一心盼着他死。
木女王走向山上的会面地点,山势在这里陡然剧降,下面就是森林。拉芙娜和行脚跟在她身后十米外。按爪族的标准,这已经非常近了。木女王没怎么提这次见面的事,一路上沉默寡言。幸好行脚是个非常健谈的人。“一年前,飞船在这里降落时,当时我走的就是这条路。你看,有些树都被着陆尾焰烧焦了。还好去年不像今年这么干燥。”
森林中林木茂盛,几个人低头望着下面的树梢。天气虽然十分干燥,空气中仍然飘着一股树脂的甜味。他们左边是一个小瀑布,还有一条通向下面谷地的小径——前来和谈的客人已经答应从这里上来。行脚将下面的谷地称为农田,可在拉芙娜看来,下面是一片难以形容的乱七八糟。爪族农夫在同一块地里种上各式各样的庄稼,田地周围也没有边界,连个挡挡牲畜的围栏都没有。不时望得见一座小木屋,屋顶非常陡,墙壁凸向外面。长年积雪的地区,这种建筑形式很常见。
“看下面的农民,挤得真紧,好一伙乱众。”行脚说。
拉芙娜觉得一点也不挤。一小簇一小簇,每簇都是一个共生体,和别的共生体隔得相当远。一群群分布在农家小屋旁,田地里还稀稀拉拉散着更多组合。木女王在那条穿过谷地而来的小路边定住脚步。
拉芙娜感到身边的行脚紧张起来,一只脑袋伸过她腰边,向下面指点着。“那个肯定是他。一个人上来,跟讲好的一样。还有——”一部分他举起望远镜,“嘿,这倒新鲜。”
孤零零一个组合吃力地向这边走来,走过女王的警卫。它还拖着一辆小车——坐在里面的那个成员显然是它的一分子。这算什么?瘸子?
地里的农民走向田边,排列在那个孤单的共生体走来的路旁。她远远听见呜噜呜噜的爪语叫嚷声。真要拉开嗓门大声嚷嚷起来,爪族人的声音可真是非常、非常响亮。警卫们赶上前去,将太靠近路边的农民轰走。
“还以为我们解放了他们,他们会感激我们呢。”卫兵和农民们差点打了起来。自从飞船山上的战斗结束后,拉芙娜还是第一次看到木城兵和当地人发生近于暴力的冲突。
“他们确实感激我们。那些人大多喊的是杀死剜刀。”
剜刀,皮先生,救出杰弗里·奥尔森多的共生体。“仇恨深到这个地步?”
“爱戴、仇恨、恐惧,混合在一起。一个多世纪以来,他们始终生活在他的利刃之下。现在他来了,成了瘸子,没有部队护卫。可他们还是怕他。下面那么多农民,真要上来,咱们的卫兵是挡不住的。但他们冲得并不是很厉害。这里是剜刀的地盘,他一直像个好农民照料自己的田地一样经营它。不,好农民不会像他那样.把人民和这片土地当成一项什么大实验。研究了数据机里的资料后,我才明白他是什么人:一个领先于他的时代的魔鬼。甘愿替他杀人送命的人还有不少,隐藏得很深,谁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行脚停住话头,认真观察。
“还有,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怕他?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个:他竟然敢孤身一人到这里来,远离一切可能的援兵。”
拉芙娜把腰间范的手枪挪到前面。带枪很不方便,而且太招摇。但她还是庆幸自己带着它。她望望西面秘岛的方向,纵横二号就停在那里的城堡外,动弹不得。除非绿茎能为它重新编制一套基本程序,否则它再也飞不起来了。绿茎觉得前景不大乐观。不过她和拉芙娜好歹在货舱中支起了那支射线枪。遥控武器简单到极点。好吧,也许剜刀打算来个出其不意,但我们这边也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那个五位一体走近山脚,被山挡住了。
“还得过一会儿。”行脚说。他的一只幼崽在成年组件肩上人立起来,搭着拉芙娜的胳膊。她笑了:想给我开一条专用通话线路?她抱起幼崽,把它放在自己肩头。行脚其余的组件蹲坐在地,期待地望着山下。
拉芙娜看看木女王那边。女王在自己左右两侧都安排了手执十字弩的弓箭手,剜刀上来后坐的位置在她正前方,地势稍低。拉芙娜觉得女王有点紧张。组件不住舔嘴唇,窄细的粉红舌头进进出出,快得像蛇信。各成员站立的位置好像准备拍全家福:高个子成员居中,两只幼崽笔挺地坐在前排。她的视线大多集中在山边,谷地中升上来的小路便在那里出现,伸至他们所在的山坡台地。
拉芙娜终于听到脚爪抓地的声音。山坡下露出一只头来,更多脑袋随之出现。剜刀踏着地苔走来,两只成员拖着小车,车里的组件坐姿僵硬,下半身搭着毛毯。除了它的白耳朵尖,这个成员的样子很不起眼。
这位共生体的眼睛注视着各个方向,全体向坡上的女王走来时,一只成员的眼睛始终盯着拉芙娜,目光炯炯,撼人心魄。皮先生——剜刀,过去总穿着无线电斗篷,现在却没有穿。但从衣缝里,拉芙娜还是能发现毛皮磨光留下的疤痕。
“满身疥癣的脏家伙,对吧?”行脚在她耳边轻声道,“但非常沉着。瞧他那股傲慢劲儿。”女王没有动,仿佛凝固了,每个成员都注视着走过来的共生体,几只鼻子不住颤动。
剜刀的四名成员将小车斜过一边,扶着白耳朵尖滑到地面。拉芙娜这才看见它裹着毯子的下半身扭曲得很不自然,一动不动。五只组件臀部紧靠在一起坐下,脖子探上探下,像同一个躯体上的几只手。组合呜噜了几声,拉芙娜听着像被掐住脖子的鸟发出的叫声。
马上传来翻译声,通过蹲在肩上的幼崽传进拉芙娜耳中。幼崽的声音也变成童话书中典型的坏蛋的声音:“你好……我的父母。多年不见了。”
木女王没有答话,过了一会才发出一阵呜噜声,行脚翻译道:“你还能认出我?”
剜刀的一只将脖子朝女王一伸:“组件当然认不出了,不过我看得很清楚,灵魂还是你。”
女王又一次一言不发。行脚评论道:“可怜的女王,从来没见她像今天这样,不知说什么好。”他突然提高嗓门,用萨姆诺什克语对剜刀说,“在我看来,你的情况可就有点不清不楚了,我从前的旅伴。我只记得你是泰娜瑟克特,来自长湖共和国的那个谨小慎微的教师。”
几只脑袋转向行脚和拉芙娜的方向,这东西的萨姆诺什克语十分流利,用的却是小孩子的声音:“你好,行脚,还有你,拉芙娜·伯格森多,对吗?你说得对,我正是剜刀·泰娜瑟克特。”脑袋向下一低,慢慢眨着眼睛。
“狡猾的东西。”行脚哼了一声。
“阿姆迪杰弗里还好吧?”剜刀忽然问。
“什么?”拉芙娜一时没弄明白这个名字指的是谁,转眼便反应过来,“哦,他们都很好。”
“那就好。”所有脑袋再次转向女王,用爪语道,“亲爱的女王,我像一个孝顺的子嗣般来到这里,希望与我的父母和平共处。”
“他真是这么说的?”拉芙娜悄声问肩头的幼崽。
“哎,我还会瞎编不成?”
木女王答了几句,行脚马上继续翻译,声音和女王说人话时一样。“和平共处。我很怀疑,剜刀。恐怕你只是想争取喘息机会,好东山再起,再次对我们大施屠戮。”
“我的确希望东山再起,这是实话。但我已经变了,那个‘谨小慎微’的教师已经让我变得……柔和了些。这是你无法做到的,父母。”
“什么?”行脚设法充分传达出了女王既吃惊又受伤害的语气。
“木女王,这个问题你从来没有想过吗?你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共生体中最聪明的人,也许还是有史以来最聪明的共生体。而且,你一手打造的共生体大多也都聪明绝伦。难道你没有想过你的作品中最杰出的那个吗?你赋予了它最大的才华,不顾血亲繁殖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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