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青坊老宅》第42章


三个人出了老宅的大门,然后各奔东西。
钟贵珍走了以后,张和顺就到厨房里倒了一点菜籽油抹在门轴上,再开门时,果然就不响了。他这才放心地拎起公文包出了门。
张和顺一出门,就碰上了钱启富,虽然两家人心存芥蒂,但见了面还是要客气两句的。钱启富先开口:“张所长,上班?”
张和顺也客气地说:“老钱,出去呀?”
钱启富笑笑说:“是的,是的。”
张和顺早已耳闻钱启富在倒腾古玩,他觉得这件事是不合法的,就话中有话地说:“老钱啦,退了休比上班还忙嘛。”
钱启富说:“我哪里有所长忙。现在市场这么乱,过去投机倒把是违法的,现在个体户哪个不投机倒把,够你们工商所忙的啦!”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老宅的大门口。门口的石礅上坐了一个人,见钱启富出来就站起来了。钱启富退后了一步对张和顺说:“张所长,您先走,我还有点事。”
走出大门后,张和顺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钱启富和门口的那个人指着手上一件东西,神神秘秘地在那里讨论着什么,那人黑黑的像个从乡下来的农民。
钱启富确实比上班时还要忙,前些日子和黄瀚浩一起下乡,已经建立了一个小小的网络,现在他已经不需要辛苦地往乡下跑,乡下有人愿意帮他找“东西”然后送到城里来,由他鉴定订价收购。昨天有一个人,帮他收了一枚据说是清代著名金石大家邓石如刻的印章。钱启富精通的是玉,印石只略知一二,但印文就不太懂了。这枚印章是否是邓石如刻的他鉴定不出来,但昨天晚上在灯光下仔细地观察这块印石,觉得有点像福建寿山出的田黄石,因为这块黄色的石头里,隐隐透着像萝卜丝一样的纹理。他记得,这是田黄石的特征。田黄石是非常珍罕的印石,明清以来,一直是皇帝,尤其是康熙、乾隆用于刻印玺的印石,过去有“一两田黄一两金”之说。他把这枚印章用杆秤称了称,整整重四两,如果真是田黄石,还确是价格不菲。
今天早上,钱启富就是准备去找他的一个熟人,是刻印章的书法家,想请他帮着鉴定一下,看看这枚印章到底是不是田黄石,然后再和乡下来的人谈价。
可一走到门口,竟然看见那个乡下人在大门口等着。乡下人姓傅,钱启富低声问:“老傅,怎么这么早就来啦?”他不愿让还没有走远的张和顺听见。
老傅说:“老钱,乡下有事,我急着要回去,这枚印章你如果要,就收下。如果不要,我就带走了。”
钱启富说:“这么急?等到中午行不行?”
老傅说:“等到中午就没有回去的长途车了,我家里真有急事,要不,我下次再带来好不好?”
钱启富心想,下次?要是让人看出这是一块田黄石,那就不知是什么价了。他犹豫了一下,问:“你要多少?”
老傅说:“你给五千块吧。”
“五千?抢钱啦!”钱启富一听,老傅肯定没有看出这块石头真正的价值。如果是田黄石,远远不是这个价,但如果是一般的印章石,这个价可不低。所以,他要故意杀杀价。
老傅说:“那你看给多少?”
钱启富想,这个老傅是帮他收购东西的人中最老实的。虽然他对是不是田黄石还没有把握,但老傅不会骗他,就说:“太高了,我给三千吧。”
老傅一副实诚的样子:“我三千收来的,你总得给我加几个跑路钱吧!”
钱启富想了想,装着咬咬牙的样子:“三千三。”
老傅笑着摇摇头。
钱启富又加了点:“三千五。”
老傅还是一脸憨笑。
钱启富急了:“三千五还不行?”他一咬牙:“三千八,再不加了,不行,你拿走吧。”说着,把那包在布里的印章往老傅手上一塞。
老傅接过印章,想了想,然后往钱启富手上一塞,说:“好,算我送一个人情了,不过,我现在就要钱。”
做古玩生意历来都是一手钱,一手货。钱启富说:“好,我这就回去拿钱。”
老傅说:“我就在这儿等吧。”说着,又一屁股坐在那块石礅上。
钱启富匆匆回到家里,关上房门,插上门闩,然后爬到床下,撬开地板,搬出一只装钱的罐子,从中一五一十地数出三千八百元揣在口袋里,把钱罐子放回去后,又往大门口走去。
走到一进厅堂,突然从一堆蜂窝煤后面站起了一个人,把钱启富吓了一跳,他本能地用手护着口袋里的钱。只见此人小小的个子,大大的头,穿一条宽大的短裤,裸着上身,露出一个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大肚子。他睡眼惺忪地看了钱启富一眼,又弯腰下去在蜂窝煤后面找着什么。
钱启富这才看清楚,是住在一进西厢房里的四斤儿。
钱启富一手捏着口袋里厚厚的一叠钱,一边开玩笑地说:“四斤儿,找什么呢?找钱吗?”
四斤儿正找得一肚子火,没好气地回答:“找钱?找鞋!”
钱启富这才看见四斤儿一只脚穿鞋,一只脚光着。原来,昨天晚上太热,四斤儿就睡在厅堂里,夜里被他老婆七妹喊回家睡,今早起来后,发现只剩下一只鞋,正在一头恼火地找呢。
老宅的人都喜欢跟四斤儿开玩笑,钱启富今天心情好,就跟他多开了几句玩笑,说:“别是让狐仙给拿走了吧!”
四斤儿说:“狐仙要我一只破鞋做什么?”
钱启富又开了一句玩笑:“就是因为是破鞋,所以才拿你的,狐仙就喜欢破鞋嘛!”
四斤儿知道钱启富拿他开心,说:“狐仙是鬼,我是人,我不和它相好。要想相好,你去吧。只要你不把你们家朱银娣看成狐仙就行了。”
钱启富今天心情太好了,没感觉到四斤儿已经生气了,继续调侃说:“你就不怕狐仙来找你?”
四斤儿没好气地说:“我曾和两个要死的人睡在一张通铺上,从来没有鬼来找我,我怕什么鬼?”说完继续找他的鞋。
钱启富也没再说什么,匆匆往大门口走去。
大门口,老傅正蹲在那儿抽烟,钱启富将钱交给他。老傅接过钱,要数一遍,钱启富说:“你别在大街上数钱啦!找一个厕所到里面去数。”钱启富把老傅带到公共厕所,老傅蹲在那里,奇#書*网收集整理蘸着口水,一五一十地把钱数了两遍,心满意足地走了。
钱启富怀揣着那枚印章找他的书法家朋友去了。
宜市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立秋以后,天气就开始转凉了。但很快来了“秋老虎”,又回到盛夏一般,十分闷热。
夏夜里,当孩子们热得哇哇哭的时候,大人们就纷纷搬出一张竹床或一块床板,在厅堂、过道、雨廊和院子里临时搭一个铺乘凉。那也是老宅里的一道风景,张家的铺挨着李家的床,李家的媳妇和张家的丈夫中间可能只隔着一个小孩,就像一个大院里的人都睡在一个通铺上一样。常常发生诸如半夜李家媳妇起来小便,穿了张家丈夫拖鞋的事。
过了立秋,人们一般就不在外面睡觉了。“秋老虎”来了,也只是在外面躺一躺,透透凉,入夜以后都会回家睡觉。秋天夜晚会有秋露,贪了秋露容易生病。
昨晚闷热,上半夜四斤儿就睡在一进的厅堂里。
四斤儿是一个奇人,老宅里闹鬼闹得人心惶惶的时候,他毫不关心,一心一意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四斤儿只有一米五七,精瘦,干黑干黑的肤色。个子小,头就显得大,不成比例地顶在窄小的肩膀上。四斤儿,是他的小名。他母亲施玉兰怀他以前,已经生了三个儿子。怀上他的时候,家里生活十分困难,因此他的到来,家里没有一点添人进口的喜气,反倒让施玉兰整天愁眉苦脸的。
怀孕到八个月的一天晚上,施玉兰和婆婆准备孩子出生的东西,婆媳俩把三个孩子穿过的旧衣服翻出来,想再缝缝补补拼一拼给肚子里的老四穿。结果发现那些衣服都太破了,本来就是老大穿过老二穿,老二穿过老三穿的,早已破烂不堪。施玉兰又去翻找大人的旧衣服。
有一个旧箱子放在衣柜顶上,她端了一把椅子爬上去,突然感到肚子一阵坠痛,第一反应就是跑去坐马桶。坐在马桶上肚子仍是痛,她就使劲挣了几下,只听“扑通”一声,竟把孩子生到马桶里了。吓得她尖叫起来:“坏了!坏了!”
好在婆婆手快,跑过来一把把施玉兰抱到一边,转身去掀马桶盖。旧式木马桶的盖有大小两个部分,方便的时候揭开小盖,坐在上面。倒马桶的时候,再把大盖拿下。婆婆掀开大盖,一伸手把婴儿从马桶里捞了出来。
幸亏是个夏天,婆婆边骂媳妇不小心,边把满身屎尿的婴儿放在澡盆里用水冲,冲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孩子没有哭,于是倒拎起来朝着他屁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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