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青坊老宅》第52章


七妹问:“是哪个小婊子抓的?你告诉我!”
四斤儿说:“不是。”
七妹说:“不是,是谁抓的?”
四斤儿说:“我也不知道抓我的是个什么东西。”
七妹说:“不知道抓你的是什么东西,你不会骗我是猫抓的吧。”
四斤儿说:“好像是,好像不是。”
七妹说:“你给我编吧!是猫抓的?怎么好好的深更半夜被猫抓了,而且抓在脸上,是母猫吧?”
四斤儿没有明白七妹的意思:“我不知道是母的还是公的。”
七妹说:“你不知道?都抓上脸了,还说不知道!”
四斤儿已经被冷雨浸了半天了,浑身不舒服,只想睡觉,他脱下湿衣服上床,支吾着说:“睡吧,明天再说。”
七妹把被子一下掀开了:“不行!衣服都湿成这样了,你在哪儿鬼混去了?不说清楚,今天不准睡。”
四斤儿抢被子,七妹不给,两人就打了起来。打架,四斤儿从来不是七妹的对手,七妹只要伸直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他那短短的胳臂漫天挥舞,也够不着七妹。他干脆不抢被子了,光着身子躺在那儿,任由七妹骂,就是不开腔。
两人闹得动静大了,外面有吴家人咳嗽的声音。七妹历来都是家丑不外扬,外面一有动静,她就不说话了,狠狠地掐了四斤儿几下,说:“明天早上再跟你算账。”给他盖上被子,让他睡了。
第二天天不亮,四斤儿在被子里一个劲儿地抖起来了,七妹吓醒了,伸手一摸,四斤儿浑身都是冷汗。七妹赶紧给他加了一床被子,
四斤儿还是发抖。七妹穿衣起床,找了一块生姜,捅开炉子给他烧姜汤。
烧好姜汤,一口气就给四斤儿灌了一大碗。他就开始出热汗了,一个劲地说:“热——热——”把被子都踢开了。接着就说胡话:“他妈的,你抓我,我不怕你!你抓我,我不怕你!什么鬼我都不怕!还怕你狐仙?”
“啊?狐仙!”七妹害怕了。她俯身仔细看,发现四斤儿脸上的抓痕不像是人抓的,是细细的三道。
她问:“四斤儿,你脸上到底是怎么搞的?好像不是人抓的。”
四斤儿眼睛睁不开,答非所问地说:“什么都瞒不住我,什么都别想瞒我。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看你还藏多久。”
四斤儿不停地说着胡话,七妹只得紧紧地抱着他,像抱着自己的儿子。
四斤儿闹了一阵子,浑身上下像被水浇过一样,慢慢睡着了。
七妹用干毛巾把四斤儿浑身上下擦了一遍。四斤儿又开始说胡话,不过这次是轻轻地说。七妹听不清他说什么,只得紧紧地抱着他,一直抱到天亮。
四斤儿突然睁开了眼睛,看见老婆抱着自己,闭上眼睛,又睡着了。等他睡熟以后,七妹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她还要照顾儿子小三子。
这一睡,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晚上。
晚上,四斤儿又发烧了,他突然坐起来,指着蚊帐顶说:“什么东西跑过去了,你还想来抓我?”
七妹哭了起来:“四斤儿,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们娘儿俩啊。”
小三子站在床前顺着四斤儿手指的方向看,看了一会儿,说:“爸,那儿什么也没有啊。”
四斤儿出事的消息,当然瞒不住老宅里的人,甚至四斤儿说了什么胡话大家都知道了。热心人又来了,当然也有抱着好奇心来探究竟的。谢庆芳还出主意教七妹,如果四斤儿再说胡话,就掐他的人中,还做样子给七妹看。她狠狠掐着四斤儿的鼻子正中,一会儿就掐出一个深深的指甲印,掐得四斤儿直哼哼。
七妹看着四斤儿脸上的抓痕说:“这道血痕这么细,肯定不是人抓的。”
谢庆芳说:“我看也不像是人抓的。”
成虎也来了,他看了看四斤儿脸上的抓痕,说:“会不会是黄鼠狼?”
四斤儿目光呆呆的,摇摇头:“狐仙,白色的。”
谢庆芳听了,下意识地抬头看看房梁,然后就逃避似的回家了。显然,她怕狐仙,她家还有一个被狐仙吓成半身不遂的丈夫。
七妹像被传染了似的,也抬头看着房梁。真怕再遇上狐仙,谁遇上谁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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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老宅的二进处在宅子的正中,过去一般是大少爷住的,一家之主老爷和太太住在三进。也有人家人丁不旺,老爷太太住二进,少爷住一进,小姐住三进,呈轿子式,意思是儿女抬着老爷太太。如果老爷太太住三进,那么小姐们就住在三进的楼上,所以三进的设计就比较注意私隐。
从大门到二进,除了有厅堂的隔栅门,几乎都是通的。从二进到三进就不一样了,经过厅堂,绕过照壁,穿过虎皮门,进入一个小天井,三级台阶后又是一道门。这道门很结实,黑色,铁门环,门边包着铁皮,从里面插上门闩,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但是这道门已经多年没有关过了,老宅里住了这么多人,如果关上,出出进进就很不方便。
进入这道门,是一个“回”字形的连廊,连廊的中间又是一个天井。如今保存完好的徽式民居中,一般都没有连廊,只有大家族的祠堂里才有,因为祠堂比民居要大,汇集的人多。可当年的齐府里就设计有连廊甚至有雨廊,连廊和雨廊是为了主人在雨天行走不淋雨而设计的。西边连廊有一个楼梯,楼上住着的就是何惠芳。
这天,茉莉被成虎接回家,晚上和母亲何惠芳一块吃饭。茉莉长大以后渐渐懂事了,理解母亲一个人带着她这个身有残疾的女儿很不易,每次回家都陪着母亲谈谈心。这天吃饭的时候,茉莉突然问:“妈,能和我谈谈我爸爸吗?总有同事问我,可我对爸爸一无所知。”
何惠芳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住了,眼泪涌了上来。她想了想,对女儿说:“茉莉,你爸爸是个很特别的人,是文化大革命中出现的特别的人。不是妈妈不告诉你爸爸是个什么人,而是担心你无法理解你的爸爸。”
茉莉见母亲伤心了,说:“妈,我已经长大了,会理解的。”
何惠芳站起来,收拾着桌上的碗筷,边收拾边说:“孩子,让妈妈再想想,想想怎么告诉你。妈妈一定会告诉你的,好吗?”
何惠芳收拾好碗筷,拿到楼下去洗了。茉莉回到自己房间,拿出一本琼瑶的小说在灯下读。
何惠芳在楼下洗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洗得长,明明已经洗干净了,可她又洗了一遍。她是不愿意再回到楼上,看到女儿那清澈见底的眼睛。她说不清刚才的落泪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死去的丈夫江堂发。
洗完碗,何惠芳在楼下厨房里站了很久,一个人默默地流泪,她感叹自己这一生太苦,她又害怕会影响到女儿的一生,越想越伤心。曹老三到厨房里倒水,看见何惠芳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吓了一跳,问:“怎么啦?”
何惠芳擤了擤鼻涕说:“没什么。”转身上楼去了。
曹老三在背后轻声说:“是不是茉莉又让你生气了?她是孩子,别往心里去。”
何惠芳边往楼上去,边说:“不是,不是孩子的事,也没事。”
何惠芳回到楼上,走进自己的房间,插上了门。她坐到桌前,拉开了抽屉,从里面翻出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照片上就是她的丈夫江堂发。那时江堂发还很年轻,肩膀上扛着一只枪,不过是一只气枪。她并不是在怀念江堂发,直到今天她甚至都有些恨他,她还是在伤感自己的命实在苦,照片上的这个男人害了自己一生,至今也没有结束。
何惠芳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搬进老宅的。当时的造反派组织从“走资派”手里夺取了政权,成立了“革命委员会”。不久,造反派又分裂成两派,一派支持这个“革命委员会”,被称为“支派”。另一派反对这个“革命委员会”,被称为“反派”。江堂发原是港务局一艘拖轮上的水手,尽管从来没有去过大海,却称自己是海员工人,平时总爱穿那件洗旧了的蓝白条水兵衫。他是“反派”一个组织的头头。两派越斗越激烈,从“文斗”发展到“武斗”,从打棍子发展到开枪。“支派”撤到城外,以“农村包围城市”之势,把整个城市给围起来了。江堂发的家在城外的工人宿舍区,那里是“支派”的地盘,他没法回家,就住在城里。这时他有了一个女人,就是何惠芳。带着一个女人,要住在安全的地方,园青坊85号在城市的中心,除非“支派”占领全城,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江堂发带着何惠芳搬进了老宅,把三进靠北边的二楼连同西连廊,临时隔成房间住了下来。
江堂发和何惠芳搬进老宅的情景,至今谢庆芳还记得一清二楚。江堂发挎着一只驳壳枪,身后跟着背枪的警卫员,杀气腾腾的,老宅里的人,一个个都不敢出声。
当时何惠芳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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