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箫缘》第11章


不信的那人向那黑马望了一眼,伸了一下舌头,惊道:“呀!果然,是李小妹的黑子呀!”
李波也象一愣,他似也没料道妹子今天真会上马,她看中的是哪家的好男儿?只见满场屏息中,一个穿一条碎花长裙的少女从不远处的一个帐蓬走出,她倒也不象别的女孩儿那样多少有些慌乱,整个人都是宁定的。她的一张面孔可能因为太兴奋反而没了表情,看上去出奇的镇定。旁人不知她心理,喃喃道:“到底是小妹,到这时走路都还这么稳当。”
李雍容是踏着日光走来,踩在一地的细碎草花与细碎的阳光里。只见里圈的满场小伙儿都似崩紧了下呼吸,那些已被射中的小伙儿心里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丝后悔吧?后悔自己已失去了这一次机遇。连那些女孩儿们脸上也露出艳羡,小妹从来就是这草原上的传奇。众人都向李小妹看去,怎么会这么美!斜阳毫无吝惜地要给李小妹那本已漂亮得令人窒息的长裙再加上一道金蓑。还嫌场中小伙子们的心跳得不够快吗,一颗颗十九、二十多岁的心跳声暗合在一起,如果不是白天,而是夜,大概都会听来擂如鼓响了吧?李小妹身材清窈,她窄袖上装的袖口还是各系了一条长长的红丝带,那两条红丝带得了些微风便在空中瑟瑟舞起,看小伙子们的神情,那丝带分明似蠕蠕地拂到了每个人的眼里。李小妹的步子是矫健与细碎的,轻而有弹性,一步步让人甘心化为她脚下的阳光、草花、与尘土。那条长裙原有八道长缝,是她别出心裁所制,随着她步子的挪移,那裙子细细飘来,宛如一场神话,一场春梦。陈澌的眼里也愣了愣,他认得这个女孩儿,不知怎么,二十几年从没动过心的心里也似轻轻一提。
然后,他听到了脖子后面一声比一声紧促的呼吸。他微微侧头用眼中的余光向后一瞟,就见乔华的脖子似都红透了,那呼吸里已紧张到极至。
只见李小妹走到马前,也不用上马凳,轻轻一拍马颈,那马儿早听惯了她的话似的,便微微一低头,李小妹就已翻身上了马背。那马儿肩高背厚,显得那少女在上面更是婀娜多姿。她还不止是婀娜,她的身影里有一种寻常女子身上再没有的刚俏,只见她并不看众人,从李大叔手里接过了缰,轻轻一带,那马儿已细步跑入场里。场中已没有别的女孩儿——还有谁会与李小妹来比这红粉骠骑?那马儿似也知道李小妹的心境,先在场内碎着步细细地跑,把场子跑了一个遍,然后一圈一圈跑开,跑得李小妹的长裙飞扬。场中的人只是奇怪,小妹已经上马,这一箭,为什么还不射。这不射,难道是一定要挑战场中所有人的耐力?
连几个久惯世事无所动心的老人不由都睁大了眼轻轻伸直脖颈。李小妹似乎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毕竟她是骄傲的,也是个女孩,有女孩子一份天生的骄矜,让她主动表露心意对她来讲还是有些为难。风在吹,她的心中也在错乱地想:这一箭,她真的要射吗?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毕竟只有一面呀,可那一面,似乎已就此在她心中不能舍去。彼此天南海北人,这一箭不射,她也许就永无机会了;但射的话,她要射的人是否也对她中意?李小妹心中徘徊难定,她忽咬了咬唇——无论如何,这一箭她还是要射出,更要射准,这只怕是她与那个男子一生中唯一的机会。一向对自己射术有绝对信心的她不知怎么手心里也全是汗了——可他——和哥哥似乎还有好多理不清的男儿的事。李小妹心中翻覆无限,忽然,她于众人之中看到哥哥那双镇定又似理解的眼,心中就似定了定,吃了定心丸一般。她从上场就没向那个印在她脑海里的长眉细目的男子望去,这时,她要好好望向他了,她要认真地看一次,看自己是不是被记忆、夜、或者别的什么幻觉所欺幻,只一面就已倾心如许。然后她望到陈澌,陈澌的一张脸正迎着阳光,那双细眼微微眯起,那长而碎的睫毛下就似藏了无数李小妹想用一生来探索抚清的心事。那张脸——怎么说,在夕阳下微微泛着金光,一丝丝细微的茸毛都看在李小妹那百步穿杨的眼里。李小妹忽然心中一跳一痛,就是他了、就是他了!只见她左手拾弓,右手搭箭,左手如抱婴儿,右手如持泰山,轻舒猿臂,瞄准靶心,——这一箭不能轻也不能重,要正正射在他心口那里。轻轻一放,李小妹那只小箭就带着阳光向她的宿命飞去。
陈澌只觉阳光在那一刻忽然刺眼,然后,光色中,有一样让他有些怕的摸不清来头的东西飞来。然后、他犹豫了下,就见他若有意若无意的一闪。满场欢声中,那一只小箭就盯在了他身后乔华的衣襟里。乔华好象还在梦里,李小妹却在心中叫了一声“不!”——她平生第一次出箭为什么居然会射错?——他是有意的,他是有意的!——李小妹心中又苦又怒地想。她知道他的身手,他怎么能这样拒绝自己初释的情怀?李小妹一时只觉满胸满腹冰炭摧折,这一生都没有的伤心失意一起灌入了她的心里。
李波的眼中,忧色加了一分。施榛一脸愤怒地看向陈澌,众人都在笑,乔华如在梦里,而李小妹,忽然——不发一言、纵辔而去!
正文 第七章 军令遥喧威武
就让我向斜阳奔去。那个女子骑着一匹骏马,就是这么样的投向斜阳。夕照没心没肺地在这伤心女孩座骑的蹄下铺成一片温暖的金缎,可她的心呢,她初知悦慕的心中却如此被伤得千疮百孔。她望着这个她一直深爱的阳光原野,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山河无情——你快乐时,它如此的阴晴晦暝,你不快乐时,它也会依旧如此的阴晴晦暝。天,连你也不同我一起悲愁喜乐吗?我是在你怀抱中长大的女儿呀。
——如果无缘,为何相见?李小妹一时满心满肺地想:为何相见,为何相见?
——他不爱我,他不爱我!
从来、她都是草原上最出色的女子,还没有什么她想要的东西她得不到,包括忠诚、包括羡慕、包括……很多很多。从有生以来,李小妹全身的毛毛孔孔,还未曾这么完全而绝望地被一种情绪笼罩着。
他不爱我——李小妹只觉心中郁闷无可诉说:他不爱我!不爱我……
马儿也似知道李小妹心绪的变化。在她纵情狂恸时,它纵蹄奔逸。然后,李小妹倦了,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那么倦,马儿的蹄似乎也倦了,倦成一种懈怠。终于,那慢慢的蹄子由细步变为静止。那一刻,山河好静,岁月夕阳,一切都好静,似乎为了安慰一个女孩儿受伤的心。李小妹翻落马下,把头埋在草丛之间恸哭——
他——不爱我……
最近这些天,李波身边的事似乎总是很乱很乱。最近半月,他的马队总是不断受到张武威帐下酒泉守尉迟行的搔扰,已扣压了他们一百多匹马,还有些牧人被关在酒泉守尉迟行手里;然后,秦王特使顾先生找上门来,非友即敌,这个道理李波明白,因为、乱世中,本没有道理,没有和平相处的机会,哪怕你不动,你的存在别人就会视为威胁;然后,李渊搬出的江湖人物陈澌也出马了,这也不会是个好对付的人物;这些还不算乱,最让他不放心的是,自从那天跑马大会后,小妹就不见了。
乔华的兴奋甚至都没能维持过一晚。四个兄长虽都没说什么,但光看他们沉默的神色,加上小妹的出走,虽鲁直如他,也隐约明白了什么。大家大概也能想象得出他心中的痛苦,但劝慰的话,似乎也不知该怎样出口。四哥施榛一连两晚都陪了他半夜,似乎想说什么,最后都没有开口。在四哥走后的后半夜,乔华还是睡不着,就那么一个人跑到旷野深处去看星星。他是个缺少表达力的人,闷了痛了时,总是那么去看星星。小时听老人说过,星星眨一次眼,世上就是几千年。可人呢,为了爱的痛,这痛要持续眨几千几万次眼?
大家口里虽没说,但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似地要等陈澌来。连乔华都恼他那看似无意的一避,他这一避,伤透了小妹的心,让他和小妹这下连兄妹都做不成了。他乔华无所谓,他是个粗糙汉子,虽然喜欢小妹,但……也不一定要跟她怎样的,只要自己知道自己这心就行了。有时,光爱、也就够了。他只希望小妹好,也知道自己怕是配不上她。可是,那个初来乍到的人,一到,就先指责他心中敬如神明的二哥,这且不说,而他,还伤了镜铁山五义最最在乎的小妹的心了。
那天小妹狂奔而去后,场面一时好乱。乱止处时,陈澌就不见了。想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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