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箫缘》第15章


在张武威都来不及反应之前,他一抖手,那一抹光华就已刺出。他离张武威本颇远,但这一刺,那只苍蝇就已应声中刺,陈澌手腕轻抖,那苍蝇就已落在张武威面前案上。只听陈澌嘿然道:“好了,这跳梁小丑居然也敢滋扰张将军贵体。张将军,喝茶。”
在张武威还未来得及看见他手中兵刃以前,他就已回到自己座席,收刃入箫,面上淡澹然略无它异,而身姿的镇定,就仿佛他从不曾动过一般。——他这一手,分明就是当日也曾展露于李波帐中的“千里庭步”。张武威的后背一凉,冷汗丝丝而下。他本出身草莽,也是解得武艺、身手矫健之辈,却再也没想到陈澌出手之快一至于此,居然杀一蝇于自己肩侧而自己未惶一避。心中百转之下,越想越怕,只哈哈笑道:“喝酒,喝酒。”
这场筵席从午前直吃到申时。席间美人歌舞,颇为绝色,想来又是太子建成送给这张大将军的礼物。陈澌面上与时俯仰、与人谐适,心中却不乏感慨,却也并不做声。张武威只只讲酒道菜,两人再未提心中正事。张武威正不知这狂生自己到底该如何打发,却见陈澌已推酒笑道:“大将军,这可是小弟这些天吃的最好的一餐了,多谢多谢张将军美意。”
说着,他似有意似无意地提到:“兄弟来此之前,听说张大将军帐下小校捉了李波身边的一个女子?如果有,小弟倒想一见,看看是不是还是让兄弟领了去,直接与李波他们接洽。皇上之意,这次劫粮之事,当然不能做罢,但示之以威武之后,还是能兵不血刃的平息就先平息下去。”
张武威一愕,没想到这小子悄息这么快,当下哈哈笑道:“好象是有这么回事,兄弟还没来得问呢,陈兄都知道了。”
说着,故意问左右道:“果有此事?”
一员参将就趋前禀道:“是有此事。”
张武威就一拍掌,笑道:“把那女子提上来,给陈兄看看带了去,陈兄可是皇上特使。”
他心中已打定主意,即然自己此时不便翻脸,那么索性好人做到底,满满意意地打发了这厮先去。想到这儿,他心中一冷,嘿、这小子,今日怎么满意且让他怎么去奇Qīsuu。сom书;它日,如再有机缘山水相遇,那时……张大将军目光中暗暗一狠,他是再不会忘了今日之辱的。
陈澌面上神色不露,心里却不知为何忽忽一乱。面对坐拥四万大军的统帅,他也不曾心乱过,可是,为什么想到要见到那被捉的女子,他的心中会有这一乱。那一乱好怪,似有惊有喜,有怯有惧,是他这二十几年的生中所从未曾经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呢?陈澌手心出汗:那女子如果真是李小妹,以她的脾气,他真不知该怎么见她这一面,这一面她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而以她的骄傲,这一见会对彼此都相当的尴尬吧?
他微微垂着眼,想及李小妹的表情,脑中就似重现了当日她在马上回身一箭射来、满天阳光照在她身上、她长裙飘拂、含情流眄的一睇。所有的阳光似都聚在那一箭射来了,陈澌心中忽感到一丝燥热,耳边听张武威叫道:“陈兄”。
陈澌一抬头,就见那女子已经带来,低垂着头,鬓发散乱,面如梨花,却……不是小妹。不知怎么,陈澌心中有些欣喜又有些失望,他甚至有些怀疑,如果早知道被捉的不是李小妹,自己还会那么快马扬鞭,专心凝虑地赶来吗?他用一声轻“噢”掩饰了自己的失望,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低声道:“我是九月儿。”
——李小妹当日奔马出走,叫人担心,她身边马队的几乎所有人都出来寻找了,九月儿虽然娇弱了些,不娴鞍马,但李小妹待她那么好,她也就不肯后人,没想纵蹄才出数十里,就会为人所捉,带来了这里。这两天连日忧惧,正不知自己会又遭到什么噩运,没想、那个小妹想要射中的男子会突然出现。
陈澌想了想,似是对这女子也有些印象,好象在李波处看到过似的,看来不是张武威在骗他。这人即果然是李波之人,他当然就要带走。想丰,他走上前,轻轻捏住九月儿身上绳索,他的拇指上微微留的有些指甲,只见他虎口的腱子肉一绷,稍一使力,那细如小指的绳子已登时被他掐断,这手功夫连押九月儿的士兵心中也不由暗暗喝彩。陈澌一把抽下绳子,回身冲张武威道:“兄弟还有身负重命,另有要事,就不多为打扰张兄了。张将军,我这就去处理李波之事,也请张将军退兵三十里,不日回营如何?”
他说时,一又眼定定地望着张武威,不容他轻易托辞。
张武威一愕,半晌狠心道:“好!”
陈澌一抱拳:“多谢张将军款待之谊。”说着一携九月儿,并不避嫌疑,带着她向帐外走去。
正文 第九章 为谁扬鞭策马
那一天的云彩从此九月儿记得特别清楚。那个长得瘦硬的男子牵着她一只手把她带出了大帐,带出了惊慌与恐惧的纠缠中。帐外有风有云,他的手很硬,指很长,握着自己的腕让九月儿感到一种被命运牵扯住的感觉。九月儿忽然感到很了解小妹,了解她那么高傲的女孩儿为什么会一箭向这个男子射出,而后,又为什么会那么伤心地狂奔而去。
但这男子,九月儿看着他驾车时微现疲惫的瘦硬侧影,觉得:他的人、他的情感、他的理想,几乎都象他的手指一样瘦硬。他似乎是完美的,但是、他这样的人,是能给人拥有的吗?是能用来爱的吗?
这世上原有一种人,天生来就会吸引到别人的爱的,但天生来就是让人想爱而爱不进去的。
想到这儿,九月儿心中似乎就有一种伤心,她不是替自己伤心,而是替小妹伤心。但在她心底更深处,却更象、替那个男子伤心。在他一生中,就不解什么是温柔与幸福吗?驰走天下|奇…_…书^_^网|,纵剑江湖,说起来跳荡激越,但那就是全部的生活、就是真正的幸福吗?
单车在草丘间奔驰,九月儿的思绪象草丘一样绵延起伏。她觉得这一天在她此后一生中都会是个重要的日子。她用心地看着车子经过的每一个地方,仿佛想把她这偶然邂逅的一切都牢牢记住。
他们已驱驰了一整天,将近高台了,前面忽然出现了四个人。看到那高矮胖瘦,九月儿就认出来那是张九常、马扬、施榛和乔华四个。九月儿不知怎么心头一紧,他们来做什么?会为难这个男子吗?陈澌也已看到那四人,就象对方也已看到他们。他们车马相会,各各勒缰停了下来。
如果说李小妹对天下有什么理想的话,她理想的社会就是:大家各有各的马群,在一块天一样大的草野上放牧,谁也不管谁,一年一度,跑马节上一见。要说她的老家,其实在祁连山麓之南,但她生来不喜欢山,她喜欢平坦旷荡的草原,而山的嵯岈突立,山的阴影连绵,总给她一种险恶之感。她不觉得人世间不应该有罪恶,她并不那么善良到愚傻,她认为那是人人与生俱来的恶德,一个控制不到,人们不免要犯的嗜血的错,象草原上原就不乏马贼恶棍,但她,有她的弓,她的箭。让她忍受不了的是那种有组织的恶德与暴政,忍受不了有意组织一支军队的屠戳。争夺天下、他们说要争夺天下,那有必要吗?天下自是天下的天下,它是天地的,人生其中,不过是个过客。她想,争什么呢?
所以她也不理解陈澌,不理解陈澌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为那什么唐皇出面。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一身功夫,纵马草原,披沙历雪,放情天地,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与唐皇效命,要与他们来为难?
可陈澌身上偏有一种瘦而酷的硬朗和一种秀冷的风度吸引了她。那些,都来自于草原之外。草原之外是个怎样的天地呢?有时李小妹不由痴痴地想,有着很多陈澌一样的人吗?然后她就不由想起他的相貌,他的眉,他的眼,他那该死的冷睨与偶尔藏在眼中的笑,那是怎样该死的笑啊!想到那笑,李小妹心中不由有一种又痛又恨又喜欢与由喜欢不得的无奈。她应该不喜欢他,为什么喜欢他呢?李小妹自己也不懂,只知,一想起他,自己一向平静的心里就会变得好乱好乱。
如今,她纵鞭跃马,向张掖方向奔驰。她出来得本比陈澌与张九常他们都早两天,可她在看到甘凉大将军的先头部队已到达黑泉后,就折返报信,如此危机,她必须让大哥早早知道。然后,她就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刺杀张武威!凭什么他们有军队就认为道理都在他们一边?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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