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借夫人一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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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他们没有一人能踏进“报答园”半步——无论他们多么仔细小心、多么不动声色,只要他们想跨进园子里,“快意阁”里立刻传出了警告:
“别忘了,夫人还在我手里。”
解严冷的两名弟子还不服气,偷偷潜了进去,结果,一只酒壶和一口杯子飞了出来,杯子嵌在一名弟子左眼眶里,酒壶则砸破了另一名弟子的前额。
“送酒菜来!”房里的声音吩咐:“总堂主一回来,就请他移驾过来见一见我。”
“铜锣金刚”平另彭气极了,他决定要不管一切的冲进去。
这会解严冷却像巨浪拍击在器石上一般坚定的摇首。
“可是,”平另彭气呼呼地道:“就让这王八蛋跟夫人在一起——”
解严冷下唇却挂出一弯残酷的冷笑,只说:“我看这小子不简单。”
夏天毒若有所思:“对,他迄今还未曾出刀、或者剑。”
张巨阳听了他们的话,就私下告诉正在部署要冲进去把贼人杀个措手不及的妻子陈苦莲道:“不必多费周章了。我看,一切等总堂主回来再谈吧。”
是这样的,这天晚上,她要绣着一件腹围给张侯穿,因为这个冬天如斯地漫长,张侯常常外出,漫天风雪的,他内力再高也会觉得冷的。她这样想,所以,便这样刺绣。
这时侯,一个男人便闯了进来。
闯进她房里来。
她落在他手里。
接着,一大群平时跟她丈夫在一起的战友浩浩荡荡地出现了,但谁都没有办法解救她所遇的危境。
然后,在这汉子的喝令下,这些人都怏怏然忿忿然的退了出去。也许,比起一下子那么多人闯进她房子,仿佛还是只留下一个较令她适应些(不过也危险些)。
现在,就是剩下她和他了。
他放下了她的手,退开三步。
他并没有点她的穴道——这令她很有点诧异。
“你不要逃走,好吗?”这汉子居然有一种诚挚的语调央求她,“我不封你的穴道,也不想捆绑你,可是,你一走出去,我就只有跟他们力拼了。我不是怕死。他们人多,武功也高,但死的不一定是我。我是怕杀人,但也不希望被人杀;如果杀人能避免人杀我,我只好杀人了,要是你留在这儿,就可以谁都不必死。”
然后他问:“你说好吗?”
“你是谁?”
她带这不信任的口气。
“我叫韦青青青,也是‘斩经堂’的人,只是比较不成材的一个。”
“哦,你就是外子的小师弟。”
“我是。”
“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大师兄。”
“找大师兄是这样找法的吗?”
“没办法。我几次要见他,都给那些人拦住了。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找他有什么事?”
“两件事。”他说:“本来是一件的,可是,来到这里,又有第二件了。”
“可以告诉我吗?”
“还是……”韦青青青本来想说。他见了她,不知怎的,心里有什么都想告诉他。不过,由于“斩经堂”里的人自己劫了镖杀了人的事情太严重了,他觉得还是亲自告诉总堂主比较妥当——要是这些案子大师兄完全不知情,他这样告诉了大师嫂,对大师兄未免太不公平;要是大师兄跟这些案子有关(不会的吧),那么,告诉了大师嫂也徒惹她担心。所以他仍是决定不说,“见着大师兄再作面禀好了。”
“好,”梁任花说:“那你让我走。我去叫他们让你见大师兄。”
“大师兄在堂里吗?”
“不在。”
“那么,这是完全不管用的。他们就算答应你,也一定会来杀我的。那时侯,我也只好杀他们了。”韦青青青坚定地道:“我不想有这样你死我亡的场面。请你留在这里,好吗?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她的笑里有妩媚、信任和傲。韦青青青发觉她的美不仅传神,而且还可以传世。美丽是一种痛苦来的,对韦青青青而言,极美丽就是极痛苦,现在,他信极了这句话。
她见过这个男人。
(在老堂主的葬礼上,她见过他,这样一个豪壮里带点幽忧的汉子。)
她相信他就是韦青青青。
(他完全不像是堂里的人所盛传的穷凶极恶、劫镖、杀人、奸淫、掳掠……在她看来,烛影中,那只是一个豪壮多于温柔、但幽忧又盛于豪情的汉子而已。)
(为什么他会那样幽忧?)
(仿佛还带着微微的忧伤……)
(他好像一个大孩子,受了许多说不出的委屈。)
“进园子里有四个人,”这时,他蓦地大喝一声,“滚出去!”
(他明明向这自己,可是却知道背向他的园子里的事。)
(他好像是用背部呼吸。)
(他那双眼神里的明利,大概都留在外面的风刀霜剑间呼啸巡逡吧?)
想到这里,她觉得冷。
她打了一个寒颤。
破了得门和窗,雪花飘了进来。
好冷。
你还爱我吗?
他连忙去关窗。窗破了,他就用帐子挂起来,并且把几支烛火都点亮。
“这样会不冷些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要不要加些衣服?我可以先到外面去片刻,换好了你就叫我。”
她看到一只不知怎的还活到现在的冬蛾,飞进烛焰中,兹的一声,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可是她的心头一热。
她只摇了摇头。
没答他。
自己大概是露出一点笑意吧?她有觉的时侯,马上就不笑了。但他的眼神仍及时在烛光里攫住了她的笑容。她的笑容仍然美得足可立碑传世。因此反而有点不真实起来。他觉得心口有着像给擂了一记的痛楚。
她又打了一个寒噤。
她觉得很羞忿。
她不是怕。
她不怕他。
她也不是怕冷。
——可是只要遇着比较兀然的冷,她总是会禁不住打起寒噤来。
她很不希望被对方误以为她怕他。
她才不怕。
尤其是发现自己可能是有孕之后,对冷,就特别敏感了。
想到这里,梁任花不免有些遗憾。
还有些遗恨。
遗恨的是:这些年来,张侯只顾着堂里堂外的是,兼顾道上朋友、朝廷权贵的往来,已经很少关心她的事。
以前,淮阴张侯和怒江梁任花,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得一对金童玉女,谁不是这样想!
当她答允张侯的提亲,谁不认为着是金玉良缘撮合一对璧人,谁不是衷心艳羡!
那时侯,她还不是“张夫人”,淮阴张侯也还是淮阴张侯,而不是“张总堂主”的时侯。
那时侯,她打一个寒噤都叫他心疼。
“你的寒噤像打在我的心上,”张侯怜惜的说,“你一冷,我就觉得连心都寒了。”
于是他温存她。他热热她。他狂热着她。他温凉这她,像害一场大病。每一个带凉意的晚上他就用他的体温把她埋葬至少一次,每次都如同在她体内嵌入了一把属于他的温柔的长剑。
那些晚上都没有了寒。
他燃起了她心里的冰山大火。
她记得他的身体犹如流水的波浪,而她则如波浪一样轻颤。
太热烈的燃烧往往是难以持久的。
不久,淮阴张侯成了“斩经堂”总堂主张侯。他八面玲珑,左右逢源,青云直上,春风得意。
他的朋友渐多。
部下愈众。
他跟朋友和部下相聚的时间逐渐向她跟他相厮磨的时间步步进迫。她在未下嫁他之前,在江湖上、武林中,也是天之娇女,但她嫁了他心甘情愿做他的妻子,为一切他的事尽一切力。她已放弃了自己的名声,不再闯荡,不抢锋芒,她只要做好一个“张夫人”。
这已成了她最大的而且是唯一的抱负。
从此没有了怒江梁任花。
只有“相夫教子”的“张夫人”。
——可是,这又是个名不副实的“张夫人”。
因为结婚至今,三年了,他们仍“膝下无儿”,“张夫人”仍“未有所出”。
这仿佛成了她的不赦罪、致命伤。淮阴张侯——她一直希望他仍是那个自淮阴一地起家打天下的张侯,而不是“斩经堂”里踌躇满志目无余子的总堂主张侯:虽然两个张侯其实都是她那个丈夫张侯——继续忙他的不朽之大业,对她是渐冷渐但渐无心;然而公公、婆婆的疾言厉色,任她宁愿躲在房里,从梅花数到雪花,从春蕾数到冬雷。
无论数什么,她就刺绣下她所数的。
她所数的也许只要向她丈夫问的一句话:
你还爱我吗?
——哎,你,还爱我吗?
每次想起这句话,这个问题,她就有一阵无由的悲酸,比风还冷,比雪更凉,比冰更寒,比寂寞更浓,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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