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冷血》第74章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是蠢蛋。”
冷血的回答是这样的:“我跟任何人一样,也是爱财的。不过,钱对我而言,是重要的东西,但不是至要的东西。也许我还年轻,或许我的理想跟钱财并无多大关系,更或者是因为我自小在野外长大自立更生之故,我不十分重视钱财,至少,我并不贪财。钱财对我而言,诱惑并不那么大。不是我劳力挣来的钱,如果我去花用它,只会令我觉得颓丧。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有些人认为钱就是一切,会赚钱就是大人物,没有钱则生不如死——偏偏我的看法就不一样。坦白说,你是我的朋友,当然知道我在这世间芸芸众生中力求上进,如果没有钱而要达到达一点,也确实十分艰苦,可是,我行我路,我歌我泣,遇石搬石,遇山劈山,遇挫不折,遇悲不伤,如此而已!费了那么大的劲儿,为的只是钱财,那跟鱼为了吃饵而给人当作裹腹之物,有何两样?钱,毕竟不是无敌的,更非万能的,至少,我就不能拿着钱去跟天要求:天,请给我一两银子的阳光,对不对?”
然后冷血说:“你当然可以称我为不折不扣的蠢蛋。”
崔各田的劝说失败了。
他惭然(也带着惶然)向大将军回报。
“不要气馁。”大将军反而很和气的说:“他还年轻,不知君子无财寸步难行的道理。至少,你已打听到他小时候是在野外长大的。一计不行,咱们大可再来一计。”大将军搔搔他的秃头,然后弹去他肩上的落发,剔起一只眉毛,不大经意的说:“譬如说:权?”
“权?”崔各田郑重的问。
“权。”大将军权威的点了点头。
“权,有了它,便可以使你有许多方便、许多力量、还有许多别人所没有和不能有的东西。你武功再高、再有恒心、再肯苦干,但几时才能挣得那么一点点的权力?要是无权,你再能干,又能干出些什么事体来!如果你要干的是大事,但数十年都给小事磨平了志气,那还有什么大志来干大事、还有什么大事可干?!”
崔各田满怀热切的劝冷血:“有人赏识你,要赋予你大权——你再拒绝它就无异于杀掉自己的幸运、砍断自己的幸福、终与不幸为伍。这样的话,你也太没志气了。”
冷血回答了。
他的回答还是一个字。
“不!”
“不?”
“不。没有男人是不好权的,不过,这权力要是让我透过重重难关、种种障碍,所得回来的,我会非常高兴。也就是说,权只是我一个假定的目标,可是,我把过程看得比目标更重要:因为我知道,人生绝大部分只是过程,所谓目的。不一定能达到,也不是人人能达到,就算达到了,也不—定会就此满意,并会改变了目标。的确,在这种种艰苦而且多磨艰、挫折、打击的过程里,如此难度,这般可哀,但却也正如烈火熔涛宝剑一样,正是男儿壮志的磨炼所在。权力。对我而言,只不过森林里的一头老虎,但我要的是整座森林。”冷血说完之后,向他的“朋友”坦诚的道:“坦白说,权力,若是要人赐予的,那既不是真正的权力,也不是真的属于自己的力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失败了。
崔各田惶愧的回报大将军。
“太过分了,这家伙,不知天高地厚!”本来一向风趣的他,也忍不住忿忿的诅咒:“他作了让他自己清高一时但要后悔七辈子的决定!”
大将军却只是笑笑,摸着光头,手势轻柔得像触在女子的乳房上。
“一笑转身踏步去固然潇洒,不过也得要小心踩着牛粪——”大将军笑道:“不要紧,没关系,年轻人嘛,冲动、有理想,是好事。他走过的路,我那条没行遍!嘿,不要钱,清高!不要权,够傲!我就不信他还狂到敢为那话儿画一幅画!”
“对了,”他语音一落,眉头一皱,已气下鼻头,计上心头:“年轻人,血气方刚,有一件事,是万万不可缺的。”
“什么事?”崔各田立即问。
——不管他懂或不懂,但在这种时候,一定要懂的是紧接着问。
大将军当然乐意说的。
“女人。”
“男人没有不爱女人的。”
“大人物尤其爱小女人。”
“不爱女人不能算是个真正的男人。”
“——像我,我只愿意为第一流的女人耗费时间。”大将军以一种饮烈酒的神情和语调说:“差劲的女人,对我来说,不但浪费精力,而且是浪费精液。”
在场的亲信们都立时响起了此起彼落赞美、歌颂、崇仰、羡慕大将军凛赋过人、到老弥坚、桃花不断、艳遇连连的声音。
大将军听了这些话就像喝了烈酒,眯着眼对崔各田说:“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是的。”崔各田说:“有意思。”
●请给我一泡尿或一面镜子
男人心里尽管想着一百个女人,或对五十个女人有意思,但他想追求的就只是那么几个,可以追求的就那么一个,甚至是一个都没有。
当然,没有男人是不爱女人的。
大英雄尤其爱小美人。
没有美丽女子的温柔和温柔的美丽女子,怎么衬托出好汉的侠骨、男子汉的英风来!冷血年轻如剑锋。
他也爱女人。
但他已早一步,真的爱上了女人了。
他爱的女人只一个。
小刀。
对他而言,小刀就是他的一切。
他看到晨曦刚绽出微光的时候,他便翻身坐起,不是因为睡饱了,也不是因为要赶着练剑,而是因为想起了小刀:今天说不定会遇上小刀呢!他为了这个想法而提早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晌午的时候,他会站要校场上,怔怔的仰视烈日,这举措使得一直都跟踪着他的狗道人十分惊恐,于是向大将军走报:“这人练眼力的方法竟是与烈日对峙。”大将军闻言把眉头皱了一个对时,眉间几乎要发出铜锁扣上那“嗒”的一声。其实,冷血不是在太阳的极耀灿中寻找黑子,他只是忽然抬头、忽然想起小刀,于是就呆在那儿,仿佛太阳就是小刀,令他不能/不忍/不愿转移视线。
冷血本来一向在野外长大,他认为“衣可蔽体”就好,可是,他现在开始为自己添购了几件“还算华丽”的服饰,不是因为阿里说过他:“喂,你的穿着看来像头野兽多于像一个人。”也不是因为二转子说他:“老弟,你来到辅京危城,你以为是在老渠呀!在这儿,就算行乞,也算得比你体面一些。”他是因为小刀——上街的时候会遇上小刀吧?查案的时候会见到小刀吧?跟“五人帮”在一起的时候,小刀会来吧?
到月亮升起的时候,冷血觉得那是小刀的光华。晚风徐来,更是小刀的气息。他一个人行走之时,觉得小刀在就好了。闻到花香,他错以为小刀行近。有一次,有人在羊棚挤奶,他几乎是刹地红了脸。他熟悉这种处子的芬芳。风是小刀。花是小刀。月是小刀。现在还未到下雪时候,否则,雪就是千万个小刀。
这使他不敢抬头看星子。
有一次他仰望星空: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
这么多的星星,都是小刀,以致他觉得自己很寂寞。
他倒没有认为自己是靠近小刀身边的另一粒星子。他只希望自己能成为星子与星子之间那温柔的黑暗,温和的孕含着保护着星光,让它能千年万载的发出柔和的光华来。这是第一次,一向眼中和手上都仿佛能炸出千道阳光的冷血,把自己和黑暗比拟在一起,还心安理得,梦寐以求。
所以,崔各田对他提出“找些女人来玩乐”的建议,对冷血来说,已完全没有了意思。失去了意义。
他心目中只有小刀。
——当然他也还有欲念。
他这样子的体魄/这样子的年轻/这样子的性情,不可能无性无欲。当他冲动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一晚,在“四房山”上,在“乳池”旁,小刀玉洁冰清的身子,像一把闲置的刀——他如熔岩炸溅……
……不惜与忏恨葬身其中。
不悔。
——他连自渎时都只是想到她。
这段日子。小刀似乎远如月华,冷如他腰畔的剑锋。
金钱、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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