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行》第61章


走水路运回应天,到锦衣卫衙门报销一应开支。
现在房中只有他们三个人的,他和云燕娇,还有满身是伤、躺在地上的尤有福。
尤有福被铁蒺藜捆得牢牢实实,歪在地上,身子没有一处能够得到伸展。孟剑卿偏偏又将一把太师椅推了过来,自己坐在对面,伸出左脚抵住了太师椅,将他抵在椅子和墙壁之间,动弹不得;还没有用刑,他已经觉得,一直维持着这个扭曲的姿势真是难受之极,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僵死了一般。
云燕娇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孟剑卿对自己示意可以开始审问了。
现在他们回到了金鸡堡,孟剑卿似乎也回到了她原来所了解的那种镇定自若、思虑周密的模样。
她以前一直在疑惑,孟剑卿这样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怎么能够练成那样凌厉狠辣、一往无前的严家刀法。
可是经过昨夜,她开始有些明白。
其实自从她踏上中土以来,便已经看到不少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有着不同的面貌,不同的才华,也有着不同的出身,然而他们都有着同样锐意进取、咄咄逼人的心志,一心一意要在这个如朝日方升的时代里,拼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荣华之路。
无论他们有着怎样谦逊或是平凡的外表,都不能改变他们内在的野心与欲望。
孟剑卿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究竟想要走到哪一步才算满足呢?
尤有福开始痛苦地呻吟起来。
直到这时,孟剑卿才慢慢说道:“你的同伴已经被烧炭客扔进了炭窑,你也难逃一死。不过云姑娘可以替你选择怎么死法。”
他站起身,拖开了太师椅。尤有福迫不及待地滚动着身躯,即使被铁蒺藜扎得又开始流血,脸上也露出无比舒服的笑容。
孟剑卿退开,云燕娇走了过去,蹲下来仔细打量着尤有福,轻声说道:“我想你也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尤有福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
他当然知道云燕娇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整个闽中,恐怕没有人不知道。
这也正是他痛苦与矛盾的地方。
他不想背叛自己的主公,可是他也无法坦然面对庇护着他们无数亲族的海上仙山的弟子。
云燕娇的眼神温柔如春风,慈悲如妈祖。
妈祖……
如果是妈祖娘娘的意思,他是不是就可以心无挂碍地说出一切了?
孟剑卿默然看着云燕娇披垂着长发的秀丽背影,注意到尤有福脸上变幻不定的矛盾神情。
云燕娇的身上,有一种很容易赢得他人信任的温婉气质,即使他昨夜刚刚见识过云燕娇的霹雳手段,仍是在下一次对敌时毫不犹豫地将后背的防卫交给了她,事后想起来,不是不觉得诧异的——好像他也曾经这样对李克己做过一次。
这是不是海上仙山的弟子们共有的特质?
现在他则看见了尤有福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的信任。
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地知道,云燕娇值得信任——因为她是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样的事,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你的面前,没有陷人于绝境的阴谋,没有出尔反尔的算计,她只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绝不动摇。
虽然她常常会弄一些虚虚实实的手段——比如说现在,必定就用了某种摄魂术来控制尤有福的心智——但是过后想想,其实这些手段也不过是像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一般,让人很难对此生出恶意。
尤有福即使清醒之后,意识到自己方才所受的到心智的控制,只怕也无法对云燕娇真有什么恨意。云燕娇要做的事情,岂不也是他自己梦想过的事情?他是被自己心灵深处那潜藏的愿望所控制了,而不是云燕娇那摄人心魂的眼睛。
孟剑卿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留在这儿。锦衣卫的飞鱼服,瞧在尤有福眼里,一定刺目得很,必然会加重他的抗据心理。
他悄然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一个时辰后,云燕娇方才出来,向他道谢并告辞。
孟剑卿倚在廊柱下,沉吟一会,说道:“如果需要人手帮忙,不必客气。”
云燕娇微微一怔,说道:“如果孟校尉能够助一臂之力,当然更好。这样我就不必花费时间召集人手了。”
毕竟,夜长梦多,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她随即又加了一句:“希望不会耽搁孟校尉的公事。”
孟剑卿笑了笑,淡然说道:“我的公事啊——大概已经办完了。”
他没有解释,云燕娇也不追问。
孟剑卿一直护送云燕娇和她携带的船图出了山之后才告辞。云燕然已接到消息,此时前来迎接,不免又要向孟剑卿道谢一番,孟剑卿答道都是为国效力的公事,责无旁贷;倒是云兄与云姑娘此番大大辛苦了。
云燕娇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一本正经地对答,不觉抿嘴微笑。
寒暄之间,云燕然若有意若无意地提到,龙颜在诸多求婚者中,最后选定了陈六如。他们这次回泉州,正好可以赶上必然盛大无比的婚礼;可惜孟兄要回京复命,不能一饱眼福了。
如此说来,孟剑卿可以放心撤回监视陈六如的那组锦衣卫了。
同时想,陈六如倒真是个人才,能够发现暗中监视的锦衣卫,明白是为什么而监视他,并且还能够通过云燕然来找到有权处理此事的人,不动声色地解决掉这个问题。龙颜得此佳婿,大概不至于再让人操心龙家会不会在她手上败落了。
云家兄妹要赶回泉州,孟剑卿则要回应天复命,他们就要在此处分手。
临别之际,见云燕娇已经先行上船,孟剑卿忽然向拱手欲去的云燕然低声说道:“云兄,如果我向令妹求亲,你以为令妹会否答应?”
云燕然的手立时僵在那儿。
站在船头的云燕娇发觉兄长的神情不对,疑惑地望了过来。
云燕然定一定神。其实从认识孟剑卿那时起,他就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这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年轻人了,有时还想过这种可能性,毕竟能入得了他这一双眼的年轻人,并不太多。
但是孟剑卿当真提了出来,又让他觉得意外而且仓促。
孟剑卿又道:“我想云兄与令妹此番在泉州会呆一段时间。希望云兄考虑一下这件事情,我会请家父尽快前来泉州提亲。”
云燕然此时已镇定下来,注视着孟剑卿道:“你认识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
云燕娇那眩目的美丽,似乎对孟剑卿的影响并不大;海上仙山的师承家世,对于供职锦衣卫的孟剑卿来说,是福是祸也很难说——沈光礼不见得喜欢看到自己的手下有个这么强大、难以控制的妻族。
孟剑卿脸上掠过一丝茫然,良久方才答道:“也许是因为,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可以信任她吧。”
这不算一个很好的回答,却很诚实。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要信任一个人,委实太难。
云燕然兄妹站在船头,远望孟剑卿带着他的手下重新踏入密林之中,云燕然转过头来:“阿娇,你怎么想?”
云燕娇默然不语,她的脸上也有着同样的一丝茫然。
孟剑卿从一开始就没有迷惑于她的美丽,一直很尊重她的才华与能力;而且,对于他们那样的人来说,更难得的是他给予她的毫不犹豫的信任。
他给她的触动,超过所有其他求亲者。
现在这个不知不觉间触动了她的人,来向她求亲了。
她应该觉得高兴才是,为什么又要怅然若失?
她慢慢注意到他,不正是因为他从来不曾像其他那些也许同样出色的年轻人那样,在如此美丽的自己面前神魂颠倒、身不由己?
可是她为什么又忍不住要希望孟剑卿在自己面前也会有这样的一天?或者,哪怕只有一次?
后记】
一、闽中烧炭佬供奉陈老相公的风俗,不知起源于何时,不过至少到民国时期,仍然盛行。
二、之所以将这一篇外传命名为《桃源》,是因为纵在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可避秦。国家的力量,无处不在;世外桃源,毕竟只是梦想。这是没有人可以逃过的大势。
前传:太学
七名南洋生刚入国子监时,着实引起了一番哄动。
大家的第一印象是,黑,真黑,一帮黑小子。
然后便有人开始感叹,这帮家伙真有钱,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
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又有了另一番感叹:这帮家伙真是见鬼地能打架。
七名南洋生与大家混熟后,知道这番评价与感叹,都觉得很冤枉。
他们哪里黑了?明明是晒得很健康的小麦色、蜂蜜色和古铜色好不好?要怪也只能怪这个地方的审美观念委实与他们太不一样,称赞堂堂男子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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