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虚空忽然静了下来,好半晌才道:“不然,在这时势里,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我们虽不可以用一把刀去衡量真理,至少还可以用一把剑去消灭不合理。”叶红惨淡但倔强地道,“我们还可以做一点这种事。有一分光,发一分热;有一分心,尽一分力。”
“这……”王虚空握紧了刀柄,好像浮在水上。“我们一定要分出胜负来的!”
“好!要打,也得等我做完了一件事才打!”叶红斩钉截铁地道,“要不然,咱们就先来比一比,看谁能救得了这个人,谁就算赢!”
“救人,”王虚空狐疑地道:“谁?”
“龚侠怀。”“什么?”王虚空叫道:“他遇险啦?谁伤了他?!”“谁伤得了他?”叶红冷哼:“但他在牢里。”“你说什么?!”王虚空喊道,“他还未给放出来!”
叶红点头。“这哪还有王法的?!”王虚空哇哇大叫,“这太冤了吧!这太傻了呀!”
“冤?傻?”叶红对这两个字眼倒猜不透、勘不破:“何以见得?”
“这当然咯!”王虚空理直气壮他说,“你来说说看:是谁把龚大侠逮住的?”
“谈、何、容、易。”
“谈何容易’?!”王虚空一震,失声道:“是谈说说、何九烈、容敌亲和易关西吗?”
“正是他们。”叶红说,“怎么了?”
“哦呵,是他们。”王虚空敛定心神,恢复了他平时的嬉皮笑脸,“你来评评理:这四人的武功,比起我来怎么样?”
“我没跟他们交过手,但刚才倒是跟你领教过,”叶红持平他说,“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四人联手,至多可以跟你打个平手。”
“这就对了。”王虚空受之不疑他说,“我跟龚大侠交过手。”
叶红对这倒有兴趣,倒是忘了肩上的伤。也许由于太冷之故,伤口也很快地凝了血块。箭镞并没有淬毒。或许射箭的人自恃箭法已过霸道,不需用毒了。
“结果我胜了棗”王虚空的眼睛亮了一亮,又黯淡了下去,“后来才知道,我连刀都给龚大侠调换了,还不自知。他故意败给我,是因为我丢不起这个脸,我是知道的。”
他怅然地说下去:“你想,以我这种刀法,再练三十年都决不是龚大侠的敌手,谈、何、容、易这四个小子又如何能逮得着龚大侠?龚大侠若不是但然束手就擒,他们又能奈他何?要不是受冤,龚大侠又何必任由他们拘拿?以为自己清白就不怕,任人抓拿,落得这个地步,这不就是笨吗?!”
叶红对眼前这个小胖子刮目相看。因为这人胸怀坦荡,而且其实理路分明;他不像看来那么笨。
“好!那咱们就先比另一场!”王虚空兴致勃勃他说,“谁能先救得出龚大侠谁就算赢。”
叶红觉得这是一种较有意义的决斗,于是问:“不管用任何方式?”
“不管用任何办法,只要能救得出龚大侠就算赢。”王虚空沾沾自喜,像一块燃着了的炭,看他样子,已志在必得,自忖必胜。
“我没有你的家世,但我自有办法。”“办法?什么办法?”叶红倒是替他担心了起来,“你可别乱来,害了龚大侠。”
“我才不会乱来,”王虚空又兴高采烈,斗志昂扬了。他的眼神又一点都不空虚了,“我也有我的人手。”“阔斧丁三通?”叶红试探着问,“那位跟你同是名满武林的师弟?”
王虚空哈哈一笑,放步洒然而去,一面把语音悠悠地传了回来,“咱们就各尽所能,看救了龚大侠谁先!救了龚大侠,先赢一局,到时候,决一胜负,咱们再来!”
叶红正被他那离奇的句法弄得耳忙脑乱,王虚空那肥肥矮矮的身子已在风雪呼啸中隐去不见。
只剩下深陷的足印,像一步就是一个小井似的,但很快地就会给风雪埋去。
远处,却有一小行鸡爪一般的足印,像雪地上开了芽。叶红皱了皱眉,感叹地道:“这是个汉子。”
简单说:“他会用什么办法救龚大侠呢?”
单简说:“我们用什么方法救龚大侠呢?”
他们两人,显然很急。
救人本来就是件急事。
叶红却说:“刚才,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远处有半声嘶吼的声音。”
棗那仿佛是一只雄鸡在啼的时候给扼断了咽喉。
“那是……?”
简单有听到,但没注意。单简有注意,但没听清楚。
因为当时是大敌当前。他俩是师兄弟,原本一个姓简,叫显哲;一个姓单,叫影幢。他们都嫌名字取得太累赘,故入叶红门下之后,便简简单单地改为单简和简单,一了百了,利己利人。
“正要你们去察看;”叶红说,“不过,要小心,我在这里,一遇事就喊,对手厉害,别强撑着。”
“是。”
简单掠向树林那边。
单简则往簧火那儿跑。
叶红看着他们剽悍的身影,无限感触。在江湖岁月里,自己已痛快地燃烧过,烧得放肆尽情,但也夹杂着呻吟。如今若还剩下一些余烬,就点燃这两个不怕死只怕人活但如死的年轻人吧。心大意高的,他不取;志大才疏的,他不要。这两个人,就像他自己一样,从来不认为脖子和胆子有人会比他们更硬。他要把衣钵传给他们。他们将是他的衣钵传人。因而,他对他们特别严厉。
没有严厉的师父,就出不了好的弟子。他是这样认为的;虽然他心里当他们情同兄弟。
他从王虚空的话里,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当年,他和龚侠怀比拚的时候,为何明明在岌岌可危之时龚侠怀却收了刀。原来是因为对方不想取胜,也不想使自己当众惨败。
这么简单的一个答案,自己一直想不通,却给王虚空一言道破。王虚空能直言不讳,可见是一条真正的汉子,自己却无法向人前说出龚侠怀让的一招,但他也不承龚侠怀这个情。
一一败就是败,胜就是胜,让什么让的!
他更决意要把龚侠怀救出来。棗只要把他救出来,便算还了这个情了。
这时候,他听到簧火的方向,有一声轻呼。
他立时掠了出去,就像一片青色的雪花。
6碎杯痛饮
那是一具尸体。
他趴在雪地上,脸伏在地上,深深地埋了进去,附近的雪已染红。
他穿着华丽但轻便的袍子,因为身上已没有了热气,所以衣服已绷硬得像厚纸一般,衣领更冷得象铁打的。他死去已好一段时间了。
他背后插了一支箭。
金黑色的大箭。
他中了箭,大概还走了七、八步,然后不支倒地,血迹就淌了那么一大滩,已变成赭色。
单简先嗅到血的腥甜味,然后发现了他。
叶红过去的时候,心都凉冷了。
他不用把尸体翻过来,也知道他是谁。
宋再玉。
他的好友。
他平生好友不多,已是死一个少一个的了。
对宋再玉,不算十分相知,但很可以信任,现在,却英年早逝,死于暗箭下棗这箭,刚才也几乎要了他和王虚空的命!
叶红用力地把箭拔出来。
他是这么地用力,以致在箭身留下了指痕。
然后他温柔地把宋再玉掉转过来。
宋再玉苍白得就像一座玉砌观音。
只是他是瞪着眼死去的,带着不甘和愤怒,口唇微张,但他要说的话已永远无法听见了。
棗他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棗他知道了些什么?
他手里似乎握着件什么东西,但手指已被掰开,拇食二指仍扣在掌心里,其余三指撑开,其中中指还给折断了,指骨刺破了皮肤凸了出来。一定有人在他死后,取走了他紧握于手心的事物。
叶红仔细检查,发现只在拇食二指下压着一小角纸屑棗那是上好的纸质,吸墨强而不化,但一个字也没留在那里。
单简也很难过:“宋公子他……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是来找我的。我曾告诉他,午后我会在这儿。”叶红沉痛地道,“我托他去打探龚大侠的消息,并请他去陆倔武那儿探探风声,没想到……”
没想到,他却死在这里。
棗其实,他死的地方,离自己和王虚空决斗的地方不远,只是,自己为王虚空所缠,分不出心来旁顾。
忽然,他听到有人远远地叫:“公子!”语音急切。
那是简单的声音。
他们找到杜小星的时候,他已几乎给霜雪所覆盖、淹没。他的脸色一片白,连他那双不屈和不甘的眼眸,也快变成鱼肚白了,比他实际年龄至少老了两百岁。奇怪的是,他的眼神跟宋再玉死前是很接近的,然而他俩本来是不相识的人。
简单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以为他是个冻僵了的老头。
他只觉得这个死人有点眼熟。
因为这一点眼熟,而终于给他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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