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剑奇僧录》第53章


未解的种种疑难困惑却偏偏于此时一起向自己心头脑海涌来。向礼猛地摆头,似要摆去那一丝最虚浮的幻念、但那幻念之下,空外空却又是此生难当的一种最最真实的存在;向义已猛然跌坐,调息纳气,欲定心神以抗这至空至色的一场突变;向廉反应稍慢,只见他面上神色百变,口里已轻轻吟道:“怎么是这样?怎么会这样呢?”他的进击之势已停了下来。
而空中飞击而至的向耻,这时眼前忽一乱,种种空色具象、空外之色、色中之空,一起浮于他的脚下。他吐出一口鲜血,人不由已倒飞而退。
甘苦儿忽有所悟——释九幺与遇回甘‘空色交征’之下,他的心头却忽反而一阵清明。只见他长吟了一声,一把抓起地上之剑,人影已如隙中之驹般在人人万难逃逸躲避的那场空外之空、色中至色中奔逸出来。
可他此时心念忽生慈悲,他一剑击刺向向礼志堂大穴,可招中犹有余力。只见一息之间,他以隙中驹行‘简约’一剑,几尽废‘分身四向’一生苦心修为的真气苦练。
向礼神色惨变:“罢了罢了,空色交征、隙中独步,当此时局,吾有何撼?”
却听得一声惨呼。那‘凶影’心灵智明,却偏是他这样人最先看到到至空至色的一幻。海东青却还未见,一刀凝虑,竟刀斩他于天池之畔。
池中云停水澌,空中诸色变幻。天池边所有人等这时不由怅然而望。向礼三人忽不发一言,扶起伤势最重的向耻,带了十一‘人龙’转身就退。不一刻,已经踪影难见。海东青忽发出一声悲啸:“好一个空外空,好一个姽婳天!”
他一挥手,长声悲吟,已率属下长吟而去,走时回头看了海删删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止住,叹了口气,径自下山。
连那算计定要等海东青与大同盟两虎相斗,伤损之后再捡渔翁之利的胡半田此时也目眩神迷,怅怅半晌后,也带着手下之人去了。甘苦儿望了那犹未醒悟,没有走的江湖豪雄们一眼:“你们还在等什么?”
那些人茫然互顾:等什么?等什么?这一场生命终究在等些什么……
他们心中已各有答案。忽然一笑——那龟背图,毕竟又算得了什么,只见他们三三两两,扶携而去。
直到他们都去了后,场中猛地一清。甘苦儿回头,却见妈妈正在向自己这一方向望来。她却不是在看向他,而是看着……他。她与释九幺两人目中空色交激,遇回甘忽然一笑,这一笑如此温婉,然后她鱼一样的滑入水面。甘苦儿只见她还冲自己笑了一下,便见到……妈妈的身子,很慢很慢地沉入水中,已然不见。
甘苦儿立起身,池中云水两散。那‘姽——婳——’满天,也已了如春梦。他痴痴地站着,身边有风吹过,那是这天池边清透已极的风了,他的心底,忽忍不住升起一忽近乎空茫、近羡绝色的孤独之感。
尾声冷碧潭中拾姓字软红尘外数风情
浮槎河畔,水声隆隆。浮槎河就是在这里一落千尺,跌成瀑布,隆隆滚滚地泄落人间的。
甘苦儿独立瀑布之口,他在天池边醒过神来,只觉得自己要独自一人走走才好,不知不觉,走了几里,就走到了这浮槎河边。
他的心里很空,却又似很乱。这时,隆隆的河水冲填满耳,他只觉自己听觉都要消失了,却忽有一只大手在他的肩头按了按。他一惊,飞快回头,却见到一张极为豪雄刚烈的脸。
只听水声虽大,那人的声音却响如雷滚,比这水声还大,只听他道:“好儿子,你真是我的儿子,也不愧是我的儿子。今天你表现不错啊,我剧天择的种果然不是孬种!”
——‘炽剑孽子’剧天择!——甘苦儿只觉耳中一轰。他怔怔地望着这个适才他还都不知是生是死的人。只听剧天择哈哈大笑道:“小子,不错。我一身内力你即能承得,那就一定是我的后代了。来来来,咱们爷俩重新规划下——怎么重聚堕民,好好他妈的干上一场!你老子这些年忍下了这些鸟气,咱们再跟天斗地斗一遍,来它一场地覆天翻!”
甘苦儿摇了摇头——这不是真的,他不要是剧天择的儿了,这不是真的!
剧天择见他迟疑,以为他不肯,怒道:“你要不听我的话,嘿嘿,你老子这‘补天大法’和‘五色遗石’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要以为可以全部凭白收归己用。你要不代你老子出面,我情愿没有生你,要你永生永世受那‘补天’不成、反为所害之患。那时,‘五色遗石’所要炼的怕就不是什么真气,而是你一条小魂小命了。”
甘苦儿脑中乱乱——剧天择以补天大法为他灌顶,看来绝不是为救孤僧这么简单。他脑中一时大乱,却只是说不出话来。他怔怔地望着这个自称为自己父亲的人,死伤这么多,当年死人想来更是无数,他还不心甘?
剧天择看他默不作声,以为他已首肯。仰天大笑道:“那向戈偷袭于我,岂知我要不散尽这一身功力,沉身钟乳之潭,岂能重塑真身,完就‘补天’。这老贼,这一次他可打错了算盘!”
他一人在那里得意不止。他为惧‘补天大法’最后一层境界之艰难,一向不敢轻易修练,恐反误性命。没想重伤之后,找到甘苦儿,逼入绝路处,只有将一生所修‘五色遗石’灌顶注尽后,终于突破了‘补天大法’这最后一关。想至得意处,他意兴湍飞,笑声直压那隆隆瀑布,当真睥睨苍天,无比豪迈。
这时,却听一人轻轻叹道:“剧师兄,你还是这么看不开?”
剧天择与甘苦儿一起回头,望到的却是孤僧。甘苦儿忽一声怒叫:“我不是为了你才救释九幺的!我也不是你的儿子!你的什么惊天大业,我甘苦儿不怕,但与我无关。我不姓剧,我姓甘!”
他这一声叫出,才觉心里似畅快了一点。他才才叫罢,身子就己扑出。他直扑向天池之边,他要找妈妈亲口说一句:“你不是他的儿子”,这样他才会心安。
剧天择伸手一拉,却没拉住甘苦儿情急之下的隙中驹步法。他脸色一变,就要追出,释九幺却把他拦了一拦。剧天择嘿然道:“他用的是你的法子。这小子,进境倒快。居然连我也拦他不住了。”
释九幺叹了口气:“剧兄,已过了十六年,还消解不了你心头那一点执念吗?你何苦又扯上这孩子。你可知,你但求举事,可一但举事,天下生灵何辜?凭什么又要凭白生遭一场涂炭。”
剧天择一向岂是容人指责之辈?他神色一变,但注目到释九幺那孤立的身影,目光忽转柔和了些,沉喟一叹:“连你也不懂得我?我就是为天下堕民求一个正义呀!”
他回身看着身下那千尺飞瀑,忽仰天一笑:“好,那小子不帮我又我何妨?我剧某一生,又何时求人谅解过了?纵举世滔滔,拚尽一生,我也要给那些欺人害世的家伙一个好看!”
说着,他又回望了释九幺一眼,眼中神色,说不出的沧然难释。他忽一声长叹,叹声里居然隐有悲慨。身子一跃之下,已顺着那千尺垂练贴水而落。
释九幺回过头,却见到海删删。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忽伸出一手摩在海删删头顶,口里轻声道:“当日、我不该与你相见的。”
海删删痴痴地望着他,释九幺的眼里全是悲凉,手下抚动,口里轻轻道:“忘了吧、忘了吧;算了吧、算了吧;散了吧、散了吧……”
他的口间宛如催眠。海删删这时才一惊:他不会是要自己忘了他吧?如果忘了他,自己这一生还有什么感动可以剩下?那‘孤僧’释九幺却是自悔误导海删删,竟以自损之法行那脂砚斋的‘自消’秘术。海删删的脑子里渐转空茫。那曾深刻在她脑里的孤僧的影子,那两片唇角,那一横锁骨,竟真的渐迷渐淡,渐空如汗漫。
甘苦儿沉入水中,抱着一块大石,直下数十尺,却觉身后微有波动,他一回身,居然见到了——小晏儿的脸。他们两人在水中无语对视,良久,小晏儿冲他摇了摇头,在他手心写字:“我都看见了。”
甘苦儿人在水中,再也不顾忌有泪流下,反正——泪入水中即不见。
小晏儿又在水中划字道:“我已帮你追上你妈妈了,她说她冒用‘姽婳天’大法,短时间内,不能再与你相见。她叫你三年以后,再来找她。那时她才消解得尽这魔法的祸患。”
他停了下:“我本一直都在,但龚前辈不让我现身出来。他说,你不能永远是我的小苦儿、小仆人,你要长大,有一些你必需独自面对的难题,必需独面。但我帮你问了你妈妈那个问题——你究竟是谁的孩子。”
“她说:你不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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