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第45章


我微笑,他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温和而英俊。我问他:“天这么热你怎么还穿毛衣”,梦就像一个玻璃球落地般“啪”一声碎了。
我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彻底明白过来,我不能再见林国栋,而果冻,也已经离开我了。
果冻临死的那一刻,我没有看见,是从前邻居小敏姐姐告诉我的,“一个劲流口水,全身发抖,没几分钟就倒在地上。”照她这么说,果冻应该没有受太多苦,可是每次我试图想象那个场景,自己都会浑身发抖,难以呼吸。它是那么谦卑懂礼的一只小狗,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戒心,我甚至怀疑它临死的一刻,依然使用温柔和友善的眼光看着毒死他的人。有人说,好狗的智商相当于两岁的小孩,对此我毫不怀疑。
我猜得出是谁害了果冻,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我始终不太理解,林国栋的家人,为什么要对一只无辜的小狗那样无情。
我曾经以为我会先果冻离开这个世界,看来我错了。我曾经想把果冻托付给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让他照顾它,让它代替我陪伴他,看来,没有必要了。
那一天下午,是方姐陪我去做透析,在痛苦中忍耐了四个小时,拔出针,心想“我还活着”。她赶着五点前要去饭店开夜班工,于是我对她说“你去吧,我去看个朋友,自己坐车回家。”我对她笑笑,“我没事,今天感觉很好。”
她在疑虑中被我说服,先坐公交车走了。
林国栋的家离这里不远。我坐上公交车,两站路后,就站在那个熟悉的小区门口了。
我环顾一下四周,没有熟悉的人,便沿着一条比较偏僻的路向他们家的那栋楼走去。我很难想象,假如现在遇见林国栋的姐姐,会是什么情景。
我战战兢兢地拐过两条十足路,终于到了那栋灰白的楼房前,楼房上的二楼是他家的阳台。
有整整一分钟,我站在这边楼房的阴影里,却不敢抬头。我的内心深处放佛有一把火在冰面上燃烧,一时热一时冷。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但是又满心地希望抬起头的那一刹那,他刚好站在阳台上,像从前很多次那样默默地凝视着我;或者,更好的是,他刚巧站在窗前,看书或者翻字典,不要注意到我,只是让我能再好好地,远远地看他一眼。
林国栋,你让我看一眼吧,知道吗,不看的话,我也许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我的心在沉默中嘶喊着,震得胸腔一阵阵发痛。
等我终于抬起头来,却发现阳台上的情景和我想象的大不一样。对着我的窗户里,站着一个穿白色网球裙的女孩,头发挽得高高的成一个马尾辫,正站在一张凳子上,惦着脚,试图把一块窗帘布挂上窗框。她仰着头,下巴高高翘起,连身网球裙裹住她匀称的身体,露出洁白的小腿,整个人就像时装杂志上走下来的美少女。我认出了她,那就是曾经看见过两次,和林国栋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我也认出那块窗帘,是我还给林国栋的那一块。
“林国栋,这样行吗?”那块窗帘布在女孩手里挂上了窗框,她的声音清脆地在空气里响起,一边问,一边回过头去。
屋里的人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浅蓝色的窗帘布遮住了女孩的身影。那幅他为我画的窗帘,现在由另一个女孩挂上去,而仔细想想,他们是那样般配的一对。
“雨霏,我就要弄到钱了,给你换肾。”这是那天去庙里拜佛,他对我说的话。当时他扳住我的肩膀,神情里那样的激动,他拉着我的手那么温暖,而我的心里却满是酸楚——对于一个生命悬于一线的人来说,越多的情意到头来只怕会变成越多的负累;可是有一天,那样的情意从手心里轻轻飞走,像只蝴蝶一样,看得见捉不着,却只会更深切地提醒自己,你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很多次我提醒自己不去想他,可那都是徒劳的,越想活着,我就越会想起他。这也许是生命的本能,人在求生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想最美好的事情;而他,或许是我这一辈子里,最美好的事情。
“其实我本来就不应该来这里”“其实我本来就不该到这里来”,我默默地在心里告诉自己,然后转过身,从另一条路朝小区外走去。眼看快要到小区门口,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旁边的电话亭突然飞了起来,我直直地倒在了地上,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醒来的时候,我是躺在洁白的病房里。小阿姨抓着我的手,脸上焦急的表情慢慢消退,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死心呢。”
我对她努力笑了一笑,用轻得我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对不起。”
“见到了吗?”
我摇摇头。
“算了吧。”她说。
我点点头。
“知道谁要来了吗?”
“谁?”
“你的陈朗哥哥。他打电话来,说下周三回来。”
第十五章
孙露露站在窗前的椅子上,专心致志地望着头顶,把窗帘的拉钩~个个细心地并拢,“这些钩子最好换一换。”她轻轻嘀咕着。
“林国栋,这样行吗?”她回过头来,指着挂好的窗帘问我,眉宇间洋溢着热情。
从周围人的表现,我猜他们都知道了我的病而以为我不知道,所以对我格外地好,从早到晚像夏天般的热情。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样的热情,对于他们来说很累,对于我来说,也很累,像寒冬里的大棚蔬菜,稀罕却极不自然。
露露几乎天天跑到我家,每次来都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些是她自己买的,有些是她父母的意思,来了就喜欢跟我一起回忆小时候的事情,要不就左顾右盼,看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帮我做。于是她来之前我常常要伤脑筋想出点不大不小的事情请她帮我做。
“你帮我把这块窗帘挂上去,好吗?”
她很商兴地拉过把凳子站上去,把窗帘挂好。
“这窗帘是你自己画的吗?”挂上后,她问。
“是。 ”
“你好有才哦。”
“从外面看得清楚吗?”我问。
她立刻跑下楼,到下面的路上去,然后回来,“很清楚。”
“刚才外面是救护车吗?”
“嗯……是。”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什么事?”
“好像是有个人在街上晕倒了,被送到医院去。”
“看见是谁吗?”
“我没仔细看。”
我们继续欣赏窗帘。露露突然问我:“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很可爱,喜欢弹钢琴,有一只小狗。”我想了一想。脑海里雨霏的脸依然罩着一层朦胧的光,只是知道是很美好的,细节却怎么也刻画不好。
“你打开那个抽屉,把里面一个大本子拿出来。”我对露露说。
露露把我的漫画本拿过来。我把它打开,翻到我上一次为雨霏画的像。那天她站在夜色里,微微仰起的脸宛如纯洁的百合花,她一只手向前伸出,她另一只手里抱着毛茸茸的小果冻。
我靠在床上微微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了绘画和摄影的最大区别:摄影虽然能拍得十分精确,但是只有画笔在纸一笔笔走过,看着心目中影像在沙沙的声音中浮现出来,才能真正记住,也许会有一些差池,却再也难以忘记。
“你画得真好,”露露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一定很喜欢她,才会画得这么好。”
那一刻,她突然偏过头,快速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肩膀微微起伏着,过了一会儿,抬起手去擦擦脸,过了很久,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我真羡慕她,我也很羡慕你。”
“没什么好羡慕的。”我说。
那天下午,木鱼来的时候,带来了一本碟片,是很老的片子《LOVE SROTY》,默默地放在我床边。
木鱼是一个例外,他知道我的病也知道我知道自己的病,所以每次来看我都很闷骚,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今天他在椅子上坐了足足半个小时后,突然说:“我,我找到她了。”
“真的?”我脱口而出,转过头去看木鱼,他陷在椅子里,无精打采的样子,眼睛塌在鼻梁上,同样的无精打采。
“在哪儿?”我坐起来,“她怎么样了?”
“她……还,还好吧。”
“什么叫还好?”
“就是……”木鱼咬咬嘴唇,“我带你去。”
我坐在木鱼崭新的萨博车上,车子开上大道,“嗖”的一声子弹般飞出去。他新近得到了一个小自己几乎二十年的弟弟和这辆车子,“爸爸觉得他实在补偿我,我反而感觉是我占了便宜。”我知道木鱼做梦都想要一辆萨博去体会那种贴地飞行的激情,现在他如愿以偿地开着自己心爱的车,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爱护,态度却是淡淡而从容的,仿佛他已经拥有这辆车很久了。
“我姐姐坐过这辆车吗?”
“坐过。”
“她怎么说?”
“她说,说车,车子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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