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年记事》第37章


这位同事比他大了不止二十岁,据说年轻时有些本事,于是也响应当时的潮流果断地跟老婆离了婚。但唐堂入校时他已经落魄了,一个人住宿舍里,很有些形单影孤的感觉。
唐堂听其他同事八卦过,据说他如今年纪大了,终有了些悔意,但老婆孩子已不认他,这次住院,就是因为被儿子打了的缘故。
同事们说起这事儿不无感叹:“所以说这人啊,年轻时造孽,老了你才晓得。”
唐堂没有参与到这些八卦中去。说实话,他虽然知道这位同事有今天是他咎由自取,但逢年过节看到他花白着头发一个人热冷饭,到底,也还是有些不忍心。
他买了水果去探望他,果然病床前一个人也没有。其他三床倒十分热闹,床头柜上摆满鲜花,有人正在削苹果。
那同事神情有点呆滞,偏头看着那边。唐堂在门口站了站,叫他一声,病人转过脸来,一看是他,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连忙挣扎着要起来招呼。
唐堂忙笑着上前把他按住,叫他不要起来。
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孤寂太久,十分渴望有人来看他。唐堂便刻意延长了探病的时间,很陪他说了一阵话,劝他好好养病。临走时病人颇有些不舍,但还是笑着说‘谢谢你来看我’。
唐堂有些心酸,硬生生地忍住。
从病房里出来他走的楼梯,心头很难受。他想那同事……大概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一个人过,最要紧的就是不能生病。一病,如金钟罩破了壳,人就变得软弱。
逢年过年最好也少去人多的地方,看到别人拖儿携母其乐融融,自己会心有戚戚焉吧。就算心理调解能力超级强悍,能努力做到处之泰然,但别人那种嘴上不说却满含同情的眼光,自己又能承受多久?
唐堂默默地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医院大门前。大门前是一条行车道,方便出租车救护车直接开到门口,唐堂不经意地一抬眼,看到周立辉了。
周立辉正从车上下来。想到上次他待自己家人的态度,唐堂顿了顿,想跟他打个招呼。但一声‘周立辉’正要出口,又忽地被噎住。因为他看到他一下车就转身向车里扶出了一个人,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其实后面跟着下来的还有位大姐,但唐堂已经注意不到了,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孕妇的身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曾乔。
即使是烟视媚行的小姐出身,但看样子这十月怀胎的经历也把她磨得差不多了。现在看来,她除了比一般孕妇略平头整脸点,其他的也没什么区别,同样粗如水桶的腰,带着妊娠斑的脸,宽松的睡衣,笨拙的行动。可能来之前已经通知过医院,很快就有医护人员出来,将孕妇接上推车。
周立辉正要跟上,忽听身后一声:“小辉。”转头一看,周国庆带着助理正大步进来。
这时候唐堂倒不愿意让周家两兄弟看到他了,连忙略转个身,避了一避。那边两兄弟一碰了头,周国庆问:“预产期不是还有几天吗,怎么会提前了?”
“大姐说,可能是今天洗头的时候按摩了头皮,后来就见了红。”
周国庆点点头,停了停又有些轻微的不满。
“那为什么会是你送来?我不是给她留了一个司机的吗?”
周立辉知道,周国庆一向都很反对他与曾乔太接近,总说‘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你不要不放心。多情误人你懂不懂?’周立辉当然懂。无非是怕曾乔多想,生出其他一些枝节来,所以他也很收敛,能不过去就不过去,有事也只和大姐通电话,但今天确确实实是有特殊情况。
“大哥,今天小吴家里有事,所以大姐才给我打的电话。”
周国庆听了,这才点了点头,算是勉强接受这个说法。
“那上去看看吧,看看到底是不是要生了。”
很快医生已做完检查,可以确定,孕妇并没有动到胎气,宫颈也还没收缩,只是反正就这几天,建议先到医院来住着,也保险一点。
听了医生的话周国庆便让助理去办住院手续,而照顾曾乔的大姐是有经验的,早就预见到可能会住院,所以已经把东西一并带来了。周国庆看这边一时也没什么事,便打发周立辉先回去。
周立辉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华灯初上,夜色弥漫,他漫无目的的开着车,沿着大道慢行。
他想曾乔终于要生了,这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大石,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很快就能见分晓。
他很早就知道唐堂和殷晓分了手,一直想去找他,又怕去找他。找到了可怎么说呢?孩子的事还没解决,他如何求他回头?
想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气,眼睛往外面望去,这一望,就望到了唐堂。
周立辉惊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把个相似的身影看错了。但留神再一看,那人可不就是唐堂吗。
只见唐堂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脸上似乎有很难过的神情。他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周立辉龟速地跟他并行他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周立辉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地看他,他想唐堂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会看起来会这么难过呢。
或者,是刚才他看到了什么……
周立辉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叫住他。但很快他就不能犹豫了,因为他看到前头十字路口已是红灯,但唐堂却象是没看到似的心不在焉地就直走过去。周立辉吓了一跳,把车一脚刹住:“糖糖!”
第49章
唐堂隐隐约约好象听到有人在叫他名字,刚把脸一转过来,手臂已被急吼吼从车上跳下的周立辉一把拽住,于是整个人一晃,被拉转了半个身。
“你走路不看红灯的吗?思想开什么小差?!”
唐堂微微晃一下头,轻微地恍惚。他把周立辉认出来了,也试图想让思想赶快清明起来好说上一两句撑得住的场面话。但他方才脑子里有点迷迷糊糊的,一时恢复不到最佳状态,一张口,说的竟是:“哦,是你……恭喜啊,要当爸爸了。”
周立辉一怔,定睛看他,一时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唐堂脸上还带着点笑,但这笑看在周立辉眼里,却只有愧疚和心痛。
他嘴张了一张,欲言,却又无词。
他舍不得让糖糖这么难过,可这舍不得却又一点作用也没有,说出来也于事无补,反而显得虚伪。只能竭力镇定一下,低了低头。
“我送你回去。”
唐堂摇头道:“不用了……”那女的不是要生了么,周立辉不是应该把重心放在她身上?
“让我送你。”周立辉坚持,停了停,又补充一句,“你……我不放心。”
唐堂抬头看他一会儿,想说不放心又能怎么样呢?但周立辉放软语调,以恳求的语气:“上车吧。再耽搁,就要堵塞交通了。”
唐堂顿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坐了上去。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唐堂撑着头,任思绪漫无目的的游荡。也许是因为人行道上一个壮壮实实的半大孩子勾起他的回忆,他忽然想起来,周立辉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趴在自己窗前说‘糖糖,出来玩!’,那画面鲜活得就象是发生在昨天。有一段时间周立辉不知是从哪部电影里看来,再也不大嗓门地喊他了,而是神神秘秘地往他窗上丢一颗小石头以吸引他注意。有一次力道过猛打破半扇玻璃窗,被唐妈妈好一顿数落,而他挨批时他就在旁边瞅着周立辉闷声地乐,事后被他痛批幸灾乐祸不够义气……
逝者如斯夫。
想到此处,唐堂不由得眼睫垂下,咬着自己的手,不让情绪有半点泄露。就这样一路的沉默中,车子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周立辉解开安全带,要送他上楼。
这大概会是他最后一次送他。因着这种觉悟,唐堂并未拒绝。
两人慢慢地走过校园,两旁的大树严冬时叶子已掉得精光,但若仔细看,会发现枝上许多地方已经吐露出嫩绿的叶苞,春天又要来了。
走过那条大道,上了楼,开了门,唐堂转回身来送客。
“我到了。”
周立辉说:“嗯。”
唐堂看他没动,顿了顿便又补充一句。
“你这几天忙,那你先回吧,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周立辉扯扯嘴角,又点点头,脚下却还是不动,眼光眷恋不舍地停伫在他脸上。
唐堂微微抬眼,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轻声道:“周立辉,再见。”
这连名带姓的称呼让周立辉动容。他看着那门把唐堂一点点地关了起来,而唐堂的脸,也一点一点地隐于门后,再也看不到了。忽然间他心头一慌,毫无预警地掉下泪来。“糖糖!”
那门被他冲动地一挡就停在了那里。唐堂看着他,眼神也是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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