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颂》第32章


200,我交给老板100,其实我只落100块。说这100块钱,我要吃,我要住,还要买衣服,化妆品,还要买些男女在一块安全保险的药,再买些零食和首饰。说我买首饰全是买假的,你看我戴这项链漂亮吧?是假的,镀了一层金,和破砖墙上刷了漆一样。这耳坠儿漂亮吧?可它不是玉石,更不是玛瑙,是两个塑料耳坠儿。说我哥哥上大学,在省会读书,学费、伙食费都要我给他出,我不出门做事,我哥就不能读书了,你说我该不该出来做事供我哥哥读书啊?可做事能挣几个钱?我不得不偶尔也做些这见不得人的事。
3。思齐(2)
说杨教授,你别这样看着我,你这样看着我和我是坏人你是好人样。对,你把目光扭到别处,我就浑身轻松了。你不那样看我,我就觉得你和蔼可亲了。有些像我哥、有些像我爹。来的客人不管年龄有多大,他们都喜欢我叫他哥,不喜欢我叫他叔、叫他伯。叫他叔、叫他伯,他摸碰我的时候就没有那么自在了,叫他哥,他就和我什么都敢去做了。杨教授,你也让我叫你哥哥好不好?我叫你哥你就答应好不好?
——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一句也不说?
药店外边有人从门前走过去,朝里望了望,由北向南走去了。
她说你别怕,杨哥,你从柜台那边过来吧,你看你还没过来,脸上就吓出了一层汗,好像我们这儿是一处老虎笼。
药店外边又有人从门前走过去,没有朝里望,由南向北走去了。
她说哎,你是嫌200块钱太贵吗?其实不贵呀。你知道我今年到底有多大?实说吧,我刚过17岁,一次收你200块钱你还嫌贵啊?人家说在大城市,像我一次最少得收500块。说我到南方,一次说不定能挣1000块。她问我,在你们京城像我一次能挣多少钱?咱们这儿消费低,我一次只能收你200块。
——200块钱嫌贵了,我要你180块钱行不行?
——150块钱行不行?
——120总该行了吧。
我的天,我的老天爷。她有些睥睨地望着我,说120还不行,低于100块钱打死我也不做那样的事。说你到这天堂街上问一问,哪儿还有一次100的价?何况我还是刚过17岁的小姑娘。我不说我长得有多好,可总比那些店里专门做这些生意的姑娘不差吧?让你一次给我120块钱你都不愿意?
——真的不愿意?
——是真的不愿意?
我把300块钱从我的黑皮夹里抽出来,回身朝店里店外看一眼,见四下无人,只有秋天的潮雾,白浓浓地卷在天堂大街上,就把那300块钱隔着药柜推到小姑娘的面前去,说你真的只有17岁?
——真的你哥哥在省会读大学?
——真的是为了哥哥才不得不做这样的事情吗?
我说这300块钱你接着,谢谢你给我说了这么多的话。你还这么小,应该好好在家读书的,怎么这么小就来做了这样的事?实话给你说,我是大学的知识分子,是出差路过这儿随便来看一看,打死我都不会做那样的事。这300块钱你接着,不够了我再给你200或者300块。说你把这钱寄给你哥哥,算我给他的一点伙食费。需要了以后我每月都给你哥寄上300块,由我来供他读大学。你还小,我只希望你别做这种接客的事,别把自己一生都给毁掉了。说你要想接着读书,我也可以每月给你交学费,考上大学了,我一直供你到大学毕业都可以。听我的话,小妹妹,你回家读书好不好?别做这样的事情好不好?你还小,千万别这么小就出门做这事,做这侍候男人的事。
——这钱你接着,不够了我再给你。你在没有走以前,在这店里你一定只卖药,不接客人好不好?
——你回家接着读书好不好?
——回家好好照顾父母好不好?就是饿死了,也只种地不做这皮肉生意好不好?
这是我的地址,我说有事了你就给我写封信。叫我大哥也好,称我杨教授也行,只要接到你的信,接到你的电话,我就不会不管你,不会不帮你。你放心,你把我当成你的父亲也可以,当成你的哥哥也可以,有难处了尽管给我说。
我走了,桂芬。我问她你叫桂芬吧?这几天你就收拾行李,离开这儿回你的老家去。有困难了给我说。你刚过17岁,千万别把自己一生都毁了。
我便从天堂街的第一家店里走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从没有过的畅快如过度劳累后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浑身的轻松,使我要从天堂街上飘起来。街上的雾气已经散开来,地面上湿湿漉漉像洒过一层水,有一股淡白的法国桐的气息,香喷喷地在街上流动和飘散。这当儿,是太阳当空时,街道上虽没有黄爽爽的光,却也已明明朗朗,真相大白,一眼能从街的这头望到那头去。各家店前的招牌经了雾洗,都醒目得如新挂上去的样。写着大东方的歌厅里,已经有轰隆轰隆的音乐播放着。写着港台不夜城的啤酒屋,也已经有小姐春光乍泄地站在门口,招揽着她的客人和生意。写着日行千里的足疗屋,门口的小姐正在擦着她们那画了双脚和半盆药水的木招牌。我从天堂街的北边向南走,出了第一家的药品店,进了第二家有五个小姐争着为我服务的发廊里。进了第三家声称是中医按摩,进去了却又说对男士有全套服务的两层楼房里。到了第四家专门播放色情电影的播映厅。去了第五家专门组织嫖娼卖淫的几间小黑屋。我每到一家店就在门口站一会,咳一下,或者喂一声,马上就有服务生或者服务小姐朝我走过来。
3。思齐(3)
她们说,按摩吗?
我说除了理发没有别的项目呀?
人家就笑着把我朝大厅后边的屋里请,或把我朝一楼明营业、二楼暗服务的楼上引过去。
到了楼上我问道,最小的年龄是十几?
人家说价钱可要偏高啊。
我说无论钱多少,我都要年龄最小的。
领我的人也就笑着说,先生,你可真会享受啊。就帮我去叫那年龄最小的姑娘了。
在那发廊或者理发店,人家说理发还是洗头啊?
我说按摩和推拿有什么区别吗?
人家说松松筋骨,是只松表层,还是要伸到里边啊?
我说就按我现在的发样剪剪就行了。
人家就盯着我认真看下一会儿——你像是一个读书人。
我说我出差路过这儿,想轻松一下子。
人家便朝着后边或者楼上唤——喂,有客人来啦。
就有几个清艳得和牡丹野草般的姑娘走出来,站在我面前,等着我挑她们中间的哪一个。
我说你们这儿年龄最小的是十几?
人家说,16岁。
我说才16?
人家说,还不到16呢。
我说就要这个不到16的。
每个店我都要年龄最小的,把她领进一间屋子里(是人家把我领进一间屋子里),开了灯,关上门,倒上一杯水,或让别的人送来一盆水果或一盆瓜子儿(我从来不要啤酒或红酒,那东西贵得如吃金吞银样),然后我就坐到她对面(她就坐到我对面,床上或者沙发上),看她一会儿,问你多大?哪里人?初中毕业还是高中毕业啊?这么小你怎么就出来做了这样的事?你不后悔吗?然后我就听她用当地口音或者外地口音,说她的生平和窘境,艰难或曲折,让我亲手翻开她人生最灰暗的那一章(其实光明呢),读着品味着,如同揭着疮疤(却只露出一个红斑儿)由大夫欣赏样。她们有的说着是笑着,有的说着果真就哭了,有的说着不哭也不笑,平静得如同说着别人的事。她们说她们家在乡下,父母有病,自己不得不从家里出来挣钱做些这样的事情时,我就把三五百块钱掏出来,放在她手里,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把瓜子盘朝她面前推一推,像对待自己的妹妹样(自己的孩子样),劝着她赶快回到家里去,以后再也别做这样的事情了。别一失足成为千古恨,让自己一生没有好日子。
她摇摇头,笑一笑,说不后悔。做了也就不再后悔了。
我便皱皱眉头对她说,既然做这样的事情已经存了一些钱,那就敢快停下来,离开天堂街,回家开个小饭馆,开个理发店,堂堂正正做些小生意,自食其力找个对象一结婚,过那恩爱美好的小日子。
人家就有些不解地望着我,把我给的钱捏在手里边,站起来,用指头摸着自己的衣扣儿,拿目光问我解不解?
我朝她摇了一下头,说我不是嫖客我是教授呀。
人家就笑了,说前几天来了一个嫖客,也说他是教授呢。说来过一个人,还说他是省长呢。
我把工作证掏出来递到她手里。
她接过去看一看,再看看(如一个警察检验一个假的证件样),最后把工作证重又还给我,朝我又打量了大半天。
——信了吧?我是教授你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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