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锦》第74章


血淋淋的口子,滚热的眼泪凝在眼角,化成了凉凉的冰粒子,喉咙传来一阵真火辣辣的疼,眼前都是老于走廊里的水门汀地,暗黑如脓血的颜色,结着一层霜的冰面……那也许是那一年下的最大的一场雪。
铺天盖地的大雪犹如万马奔腾,呼啸着席卷了整个邯平,地上积着厚厚的雪,她被塞上了汽车,没多久她又被拽下了车,雪花扑到了她的脸上,一波又一波,狂风呼啸着扑打在她的脸上,贺兰一脚踩上去,就跌了个跟头,有人将她拖起来,拖到刑场上去,寒风刺骨,冰冷的雪霰子打在她的脸上,刀割一般,她的双手被反绑着,抬起头来就看见行刑队站在不远的地方,手里端着乌黑冰冷的长枪。
大块厚重的铅云乌沉沉地压过来,没有太阳,惨淡冰冷的雪世界,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来,北风呼呼地刮着,身体从里到外都没有一点热气了,僵冷战栗,她不是怕,她是冷,冷的牙齿咯咯作响,她抬起头,望见了在冰云里穿梭的灰色太阳,她想,我要死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太阳了。
但三辆汽车疾快地开进刑场,风驰电掣般地驶过来,她抬眸望过去,车还没停下,高仲祺却已经从车内冲进来,在他的身后,是许多侍从,训练有素地冲过去拦住了行刑队的人,是他来了,竟然是他来了。
大学铺天盖地,一切都变得不再清晰。
鸾凤吹乱了她的黑发,她的唇角浮现出一抹微弱的笑意,他奔跑到了她的面前,剧烈地喘息着,军帽下的一双眼眸里闪烁着惶急、紧张、痛楚、焦躁……但这一些都在看到她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的面前那一刻起,化作了绝地逢生的激动和狂乱,高仲祺一把抱住了她,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地抱在了怀里,颤抖惊惶地道:“贺兰,我来了,我来了。”
他死死地抱住她,甚至开始害怕这一刻是虚无的梦境,他差点就失去了她,他闻知了消息,疯了一般朝这里赶,总算是赶上了。
贺兰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道:“帮我把手上的身子解开,我手疼。”他才如梦初醒,慌乱地将缚住她双手的绳索解开,她的手臂上是斑斑的血痕,十个手指血肉模糊,触目惊心,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怒意,声色俱厉地道:“我不会放过那群混蛋,我要杀了他们!”
她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他捧着她的手,轻轻地往她的手心里呵气,暖着她冰冷的双手,那暖意带来的是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如漫山遍野的狂风雪漫,呼啸着从她的脑海里闪过。
记得还是在邯平地时候,他带着她到遥孤山去看风景,天高地阔,路边积着薄薄的一层雪,山上的温泉氤氲,让梅花早早地开放,树下还开着一簇一簇的小黄花,很是幽静自在,她穿了一件素白的哔叽斗篷,风把那斗篷鼓起来,领子上出峰的毛时不时地拂过面颊,他领着她走了几步,微笑道:“冷不冷?”
她摇摇头,莞尔一笑,“只是有点冻手。”
高仲祺边将他的两只收拢在自己的手里,低下头往她的手心里呵了一口气,有搓了一搓,温柔地笑道:“我给你暖手,暖一辈子。”她带着鹅黄色的手套,手套上还有着小绒球一晃一晃的,眸子里闪过开心雀跃的光芒,明媚灿烂如榴火骄阳,“你对我真好。”
她送他离开的那个早上,她穿了一件素蓝色锦缎旗袍,娴雅淑静,天气很暖和,红妆路的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枫树,云柏和一些翠绿的矮灌木丛,牵牛藤缠绕在木槿花上,开着一朵朵小花,很鲜艳的红色和淡霞粉色,时间还很早,晨曦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周围是一片柔和的宁静。
他停住了脚步,把皮箱放下,转过身来看着她,伸出双手将她的两只手拢在一起,包容在手心里,轻声笑道:“小心手冷。”她笑道:“傻子,夏天怎么会手冷。”他只是握着她的手不放,连个人静静地站在红砖道上,他低下头慢慢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她面颊上浮现出一片浅浅的红晕,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她似乎把一生的波折起伏,都活在了这四五年里,如同昙花盛放一般,瞬开瞬谢,她终于把自己消磨殆尽,再无气力去支撑余下的生命,耳旁的大雪呼啸,簌簌地落了她一身,她的眼珠里闪烁出明亮的光芒来,轻轻地道:“仲祺,我冷得很,他抱抱我。”
她往他的身上靠过去,他披着很宽大的氅衣,这会儿将她整个的抱在自己的氅衣里,暖着她冰冷僵硬的身体,风卷着大雪朝着两人袭来,他温柔地将她搂在怀里,她的身体渐渐地暖了,像是一只经历了寒冬的小白狐,慢慢地复苏过来。
他说:“贺兰,我们回家去。”
“家?”
她竟然黯然失神地笑一笑,嘴唇一片苍白,轻声道:“我早就没有家了,仲祺,你忘了么?我的家都让你给毁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脸色忽然一变,心跳慢了好几拍,失声道:“贺兰。”
她慢慢地从他的怀里退开,手里拿着他的枪,一把火力强劲的柯尔特,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开了保险,他惊骇地看着她,目光里闪过恐惧,他不是怕她开枪,他是怕远处的侍卫看到她的手里拿着枪……那寒风在他的耳边呼呼地响着,他心惊肉跳地道:“贺兰,把枪给我。”
贺兰又朝后退了一步,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挡不住她了,远处的行刑队和他的贴身侍卫注意到了她的行为,竟几乎在同时齐齐地举起枪来,高仲祺更不敢轻举妄动,他此刻的每一个动作都有可能危机贺兰的生命,远处那些侍从,只要认为总司令的安全受到了威胁,就可以毫不犹豫的开枪射击。
高仲祺脸色灰白,心如擂鼓,缓缓地伸出手去,他怕惊了她,“贺兰,你想要我的命我随时给你,但是你现在把枪给我……”贺兰双手握着他的柯尔特,又朝后退了一步,她望着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柔声道:“仲祺,是你指使陈阮陵杀了承煜,对不对?”
他伸出的手上落了一层冰冷的雪花,“把枪放下。”
那雪从昏暗的苍穹上簌簌落下,她轻声笑道:“高仲祺,你怎么这样傻,我第一次假装对你有情,是为了就兆煜,我第二次假装对你有情,是为了杀陈阮陵,你明明知道我在骗你,你居然还相信。”
他的眼底涌起滚烫的液体,这似乎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点温度了,他动都不敢动一下,全身紧绷,眼睁睁地看着她,哀恳着道:“把枪给我。”风声呼啸,大学奔腾,雪粒子噼里啪啦地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彼此对望着,他只能听到她的说话声音,而在远处,十几把枪对准了贺兰,两边对峙,那样的情势,已经是千钧一发。
雪花落了她一身,她站在雪地里,好似一只空灵安静的小白狐狸,一双温柔妩媚的眼眸里闪动这澄亮的光芒,慢慢地道:“其实我早就不爱你了,从承煜把我从废墟里挖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不爱你了。”
他的心好像是被利刃一点点剐着,哑着声音道:“我爱你。”
她微笑,“那你真可怜。”
她把枪口对准了他,扣动了扳机,砰!他的胸口仿佛是在刹那间被热焰洞穿了让他的身体,鲜血喷涌出来,子弹贯穿的巨大力量朝后弹去,栽倒在雪地里,也就在那一刻,在他身后的侍卫和行刑队毫不犹豫地一起开枪了,轰然的枪响让他的热泪一下子涌出了几乎裂开的眼眶,身上的血管几乎爆裂开来,他全然不顾胸前喷血的伤口,绝望地在风雪之中拼尽全力大声吼叫起来:“别开枪,别开枪,求求你们别开枪!别开枪——”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乱云翻滚,天昏地暗,漫天的大雪乱飞,狂暴的风仿佛是锦缎撕裂的声音,还有响彻了漫山遍野的枪声,全都疯狂地吞没了他声竭力嘶的呼嚎哀求,“别开枪!别开枪!我求求你们——”
没有人听得见他绝望痛楚的吼声!
万丈雪尘呼啸着自地而起,犹如龙卷风般窜向暗穹,血从她的身上溅射出铺在雪地上,红红白白……很久很久以前,他们邯平的茶楼里约会,那时候的她单纯地爱着他,眼中也只有他,他亦爱她,从始至终,茶楼的风景美不胜收,微风拂过葳蕤的花枝,娇艳的茶花随着晚风轻摆,发出簌簌的声响,连带着那平静的一池碧水,都起了一层细细的鱼鳞纹,他对她说起雪霞羹,她便淘气地咯咯笑起来,声音清脆地道:“红霞是在天上,哪里就铺在雪上了,依我看,那红的红,白的白,倒像是血铺在雪上了。”
原来这就是一语成谶!
天昏地暗,风雪如刀子割在人身上,她似一朵弯折的芙蓉,无声无息地躺在雪地里,鲜血融化了身下的积雪……他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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