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一好汉》第53章


羊石子读书的乐趣之一就是仿字。羊小县令做人疯颠,可字却很好看,写得很整齐,方方正正,像是书里的一样。孩子们都仿他写的字,还比谁学得最像,谁第一谁就当一天的老大,可以督着大家背书,还可以去衙里帮他浇地施肥,跟他说话。
羊石子暗中准备抢这个第一已经很久了,就是暂时还没成功。
羊石子憋着劲琢磨,没注意头上何时已经乌云罩顶,一个好衣好裤的年轻人站在他身后,认真地打量着这些字。
年轻人温声缓缓道,“你们知道这些字的意思么?”
羊石子差点吓得跌个跟头。莲婶家的二虎子抢先答道,“当然知道。”
年轻人蹲下来,用手指顺着字迹划过,一个仆从模样的人纵马奔驰而至,慌慌张张地扑到他身边,“王,公子。”
年轻人站起来,“慌什么,喘平顺了再去衙里递贴子。”
羊石子听到‘衙’字,嚯地站站起来道,“我就是衙里的,你们有什么公干?”
年轻公子笑了,“小小年纪,竟也被教导出几分官威。”
羊石子挺出胸脯,正巧羊小县令牵着小毛驴出门来,“石子,我去州府———”
年轻人转过身,羊小县令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下去了。
年轻人快走几步,站到羊小县令眼前。
羊小县令立即大退一步。
倒不是吓的。
其实也算是吓的。
年轻人眼底那股子几乎淹死人的沉甸甸的思念吓得羊小县令大退一步,连笑都干咳出来的。
羊小县令抬袖至唇边干咳一声,回头道,“莲婶,贵客来了,上好茶。”说着时,干脆连身子一并转了,牵着驴又转回衙里去了。
羊石子忙跑进衙里跟着侍候。
贵客每走一步都仔细打量着衙里的一摆一设。羊石子偷偷拉住羊小县令,“他是不是山上的土匪啊?怎么老看咱们东西?”
羊小县令压着声音嘿嘿一乐,“小石子,不是他来打劫咱们,是咱们打劫他。别怕。”
继续番外
羊石子头一次见他家老爷那么殷勤。除非府上的秦大人过来,小羊县官从不亲自烧水泡茶。
小羊县官还亲自到菜地里挖了几颗萝卜———整颗挖出来,叶子都扔掉不要,皮要削得干干净净,但只吃巴掌大的那块心子,由小羊县官亲自下厨切成细细的薄片码在从府里最好的盘子里面。
羊石子好奇了,“老爷,他是谁啊?”小羊县官笑而不答,一转身,两个人正对上年轻人沉甸甸的注视,都吓了一跳。
“出去吃吧。”年轻人看着一厨房的萝卜,心疼地叹出一口气。
小羊县官没有客气,府里一共四人,云小爷今天,不,是从今以后都得管了。小羊县官当年出来有一小半是堵气,可真过上缺钱的日子他才深刻地体会到,“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真是万万不能的。”这是条真理;颠扑不破。
云小爷也自己蒙着自己高兴。自打两年前小羊进士在琼林宴那惊天动地地一谏,他就摸不准小羊县官的心思了。说喜欢吧,偏偏故意跑得这么远。说不喜欢吧,明显今天见了他十分高兴——羊印颉可是从不侍候人的主儿,可今儿亲自下厨招待他了,说明很有意思!
云小爷不知道羊小县官的算盘。羊小县官也忘了“人贪必遭报应。”
是夜,羊小县令痛苦按着肚子,愁眉苦脸地趴在床上哼哼,“爷是少爷,爷是正宗的衙内少爷。爷里外都细皮嫩肉!”
羊石子要去请大夫,羊小县官死撑着脸皮坚决不肯———这要传出去还不得丢光了他的老脸?堂堂县令老爷因为久不开荤,所以多吃了几口红烧肉,结果肠胃负担不起油腥,生病了。
羊小县令嘴皮子上念叨着云箴这冤大头出气,继续自我安慰地哼哼,“爷是少爷,爷是正宗的衙内少爷。爷里外都细皮嫩肉!”
快天亮时,羊小县令总算睡了。羊石子坐在床头寸步不离地守着。小羊县官突然嘿嘿地乐了,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冲着羊石子傻笑,“小石子,咱们一定要骗多多的银子来花。”说完又躺下睡过去了。
羊石子认真地想,要是老爷中午不清醒,一定得请个大夫瞧瞧。
盼到了中午,隐约听到鸣锣开道,小羊县令一个打挺跳起来,转瞬神采奕奕。
羊小县官手快脚快地换好官服,一行人也进到府里来了。
羊石子看得真咋舌,昨天那有钱的年轻人居然是个了不得了不得的大官,衣服上还绣着四个爪子张牙舞爪的龙————他是皇亲国戚。
羊石子软得走不动步了,抓着窗户沿一动不动。羊小县官正正官帽,对着羊石子咧嘴一乐,“小石子,看爷威武不威武?”
羊石子据实回答,声音有点儿发颤,“老爷,你还没净面。”下巴上细小的胡子碴,衬得他原本的青白的脸落魄地泛着绿。
“那就是威武。”羊小县官乐呵呵地出门相迎去了。
羊石子赶紧扒住窗户细看,他家老爷一出场,果然把在场诸位都吓得不轻。
那个皇亲国戚的脸先看白了,再变青了,最后一团黑气,“你怎么———”
羊小县官从容自在,“下官羊印颉恭迎王爷。”
羊石子差点又滑到地上去了,这,这是个王爷。
王爷静默良久,终于恢复了血色,云小王爷的脑子里瞬间就闪过许多种解释,归根结底还是一句,羊印颉的因羊淑宁执下那一口气还郁在心底没有散开奇Qīsūu。сom书,初见的欢喜过后,睡了一宿的羊印颉回过神,又恢复当初了。
云小王爷很是理解的,很是心疼的,于是柔声道,“就算你要跟我执气,何苦作践自己?”
这话柔柔软软地扫过羊石子耳边,小孩子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心酸。王爷挺平常的一句话,说出来低低地、沉沉地,听着让他感动的想哭。
羊小县官陪着一起被憋闷了。
可这不是羊小县官想要的结果,于是乎,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脸上的那层皮肉终于抽搐着干笑了出来,堪堪扭转了一院子的颓风。
羊小县官长吐一口气,回复意气风发,“箴少,不带这么抬举自己的,且不说路是我自己选的,就说我跟你不是两清了么?难不成你又做什么让我执气的事了?”
云小王爷更惆怅了,斗嘴皮子一向都不是他取胜的法宝,“印颉,我说不过你,我也不和你说了。总之今后我就驻扎在这里,以后你抬头低头都会看见我,你跑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说什么呐。你来我欢迎还来不及呐。”羊小县官又恢复了以往的调调。
可云箴却不再是昔日的云箴,“你不必骗我。”
“干嘛骗你呀,正指着你们来呐。来来来来,小石子,把爷放在案子上,用镇纸压着的那本帐拿来。”
羊石子回头望望:露缝子的长条板桌上,一块石头下面压着十几张大小一致的苞谷叶子,上面整齐划一地穿了孔,用一根韧草穿好,上端打出一个精细的结。羊石子再走过去看看,最上面那张纸果然端端正正地写了“帐本”二字。就是它了。
羊石子毕恭毕敬地捧出来。
云小王爷死盯着那一叠疑似不明物体的不明物体,诧异地问,“什么?”
羊小县官庄重地拿过来,慢条斯里道,“为迎世王大军修整营房,石料,一万三千二百两整,木料,二万一千两整,泥土料,八千两整,人工,每人每日二百文市价,计六千一百两,伙食另算,一千两整,花名册附后,总共合计四万九千三百两整。”
羊石子则向自家老爷的身后躲了躲———不止是王爷,连着王爷身后的那一群人,表情都不大好看。
可羊小县令依旧不慌不忙地笑着,慢慢挑起眉毛,“怎么?难道军饷不够,一下子给不出这么多?”
云小王爷极镇定地告诉自己,要记着自己还是个王爷,而眼前这小子是他的心上人,喜欢故意找碴气着他玩。
否则的话,他肯定两手一伸,掐巴掐巴掐巴死他。
云箴劈手去夺那一叠“纸”。
“小心小心。”羊小县令匆匆转了一个身,护宝贝一样地护在胸口,“这可都是我厚着脸跟人赊的,若是叫你不小心毁了,我可就得上吊。”
羊石子觉得王爷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可他家老爷一点儿都不怕,笑眯眯地望着王爷,“我说,你不是真想让我上吊吧?”
云小王爷跟着也笑了。
“拿来吧。”云小王爷从怀里拿出一只的翠玉扳指,“印泥呢?我给你就是了。”
可羊小县官是个穷官,没有印泥。于是他咬破手指,仔细节省地将自己的血涂到了扳指之上。
云小王爷皱着眉,却什么都没说。自己人再不好也终究是自己人,总得在下属面前维护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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