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第25章


忆华悄悄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代你敬好吗?”她柔声问。“你已经喝得太多了!”
“忆华,”志远眼眶潮湿的望著她。“今晚,你就让我放量一醉吧!人生难得几回醉!你知道吗?这个喜悦的日子,是我期待了十年的!十年,多么漫长的一段岁月!我怎能不醉一醉呢?”他再干了杯子。
丹荔笑意盎然的站起来了,对志远说:
“我也敬你一杯!为了化敌为友!”
“你吗?”志远瞪著她。“既然是敬我,丹荔,你总得称呼我一声吧!”“那么,”丹荔调皮的说:“我叫你一声:真理先生,至情至性先生!”“这是个什么怪称呼?”志远愕然的问。
“问他嘛!”丹荔指著志翔:“他说你是真理,你是至情至性,而我是魔鬼,是撒旦……”
“小荔子!”志翔喊:“谁说你是魔鬼是撒旦了?又睁著眼睛说瞎话!还不赶快罚酒!”
“罚酒就罚酒!”丹荔洒脱的干了杯子,把杯子对志翔照了照,笑著说:“我喝醉了你倒楣!上次在日内瓦的时候,我参加一个宴会,大家把我灌醉了,结果你猜我做了件什么事情?”“什么事?”“我吻了在座每一位男士!”
志翔差点把一口酒喷出来,他慌忙抓住丹荔的杯子,连声说:“好了!好了!你喝够了!”
老人呵呵大笑了起来。
“志翔,何不让她醉一醉呢,我这老头儿,已经好久没有人吻过了!”“是吗?”丹荔扬著眉毛,天真的问。“我不醉也要吻你!”她直飞到老人身边,在他面颊上亲热的、恳切的、热烈的吻了一下,认真的说:“我一看你就喜欢,你那么慈祥,那么亲切!比我的爸爸还慈爱!”
“哎唷!”老人乐得眉开眼笑,手舞足蹈了。“怎么人长得那么漂亮,嘴也那么甜呢!难怪志翔要为你发疯了!志翔!”他重重的敲了志翔的肩膀一记:“你好眼光!”
“好,丹荔,我呢?”志远也笑著问。
“你呀,你不行的!”丹荔笑嘻嘻的说:“你是忆华姐姐的专利品!我还没有醉到那个程度呢!”
“那么,你这杯酒敬不敬呢?”
“敬呀!”丹荔再端起了杯子。
“不忙,”志远说:“咱们间的称呼问题还没解决,你自己说,你应该叫我什么?”“好啦!”丹荔的脸颊已被酒染红了。她笑吟吟的举起杯子,一面干了杯,一面盈盈拜下,清脆的喊了声:“哥哥!”喊完,她再斟满杯子,一转身就面对忆华,朗声说:“敬了哥哥,可不能不敬嫂嫂!嫂嫂,你也乾一杯吧!”
这一来,忆华弄了个面红耳赤。她可没有丹荔那么豪放与不拘形迹,慌忙跳起身来,她躲之不迭,手足失措,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而面孔已经红到耳朵上去了。老人一看这情形,就呵呵大笑了起来。丹荔却决不饶人,仍然在那儿左一句“嫂嫂”,右一句“嫂嫂”,甜甜蜜蜜,亲亲热热的喊著:“怎么?嫂嫂,你不给我面子啊?嫂嫂,我敬你,你也得喝一杯呵。嫂嫂,以后我有不懂的地方,你要多教我呵!嫂嫂,志翔说你是最中国化的女孩,你要指正我呵,嫂嫂。”
“好了!忆华,”志远大声的说:“我弟媳妇诚心诚意的敬你,你就喝了吧,难道你这个‘嫂嫂’还当不稳吗?前一阵,我们连孙子娶儿媳妇的事都讨论过了,你现在怎么又害起臊来了!”“哎……哎呀!”忆华喊,脸更红了。“志远!你……你这个人怎么了吗?”这一下,满屋子的人全笑开了。一屋子的笑声,一屋子的闹声,一屋子的酒气,一屋子的喜气。大家在这一片喜气与笑声中,都不知不觉的喝了过量的酒,不知不觉的都有了醉意。事实上,酒不醉人人自醉,在没有喝酒之前,大家又何尝没有醉意!这原是个天大的、天大的、喜悦的日子!
夜静更闹的时候,连老人都半醉了。丹荔忽然提议驾著志远的小破车,去夜游罗马市。
“我们全体去,一直开到国会方场,给那罗马女神看看我们的‘里千加多’!”一句疯狂的提议,立即得到疯狂的附议。丹荔那浑身用不完的活力,一直对周围的人群都有极大的影响力量,连那轻易不出大门的老人,都被丹荔硬拖了起来。
于是,一群人都挤进了志远的小破车,那破车那么小,载著五个人简直有人满之患。志远发动了车子,踩足油门,车子一阵摇头喘气,车头直冒白烟,发出好一阵子又像咳嗽又像喷嚏的声音,赖在那儿没有前进的意思。志远用手猛敲方向盘,用脚猛踹油门,嘴里叫著说:
“这车子八成也想喝杯酒!又没伤风感冒,怎么直咳嗽呢?”丹荔把手伸出车窗,挥舞著手臂,大声的叫:
“唷嗬!小破车!前进!小破车!发动!小破车!”
那车子好像听命令似的,突然大跳了一下,就往前猛冲而去。于是,一车子都欢呼了起来,叫万岁,叫加油,叫“妈妈米亚”!车子滑过了罗马的街头,经过了巴列泰恩山岗,经过了罗马废墟,经过了康斯坦丁拱门,经过了古竞技场,经过了维纳斯神殿……罗马的方场特别多,每个方场都有四通八达的道路,车子一经过方场,车里的人就伸出手来表示遵行方向。可是,这一车疯狂的人啊!伸出了四五只手来,每只手都指著不同的方向,那可怜的路警,简直被弄昏了头了,而车子却“呼”的一声,冲向了根本没有指示的那个方向。
车子飞快的疾驶,幸好已是夜深,街上车少人稀。那车子显然不胜负荷,每当它略有罢工的趋势,丹荔就扬著手臂大叫:“唷嗬!小破车!前进!小破车!加油!小破车!”
小破车似乎不敢不听命令,居然摇头喘气的又往前冲去了!于是,丹荔就唱起歌来,唱起一支幼稚园孩子常唱的儿歌“火车快飞!”可是,她把歌词略略改变了:
“破车快飞!破车快飞!
穿过罗马,越过废墟,
一天要跑几千里!快到家里!快到家里!
爸爸妈妈真欢喜!”
由于这歌曲如此容易上口,一会儿以后,满车子的人都在重复的唱著“破车快飞,破车快飞”了!这辆车子就这样飞呀飞的,一直飞到了国会方场。
一个急煞车,破车停了,满车的人,欢呼著从车子里冲了出来。他们对著那执矛的罗马女神大呼小叫,对著马卡斯·奥里欧斯的铜雕“示威”。志远把志翔推到那些雕像前面去,大叫著说:“今天,是我们瞻仰你!后世,是别人来瞻仰志翔的雕塑品!”他醉醺醺的对那雕像大声解释:“志翔!陈志翔!你知道吗?这是个中文名字,你知道吗?”
“哥哥,你醉了!”志翔跌跌冲冲的去拉他,自己认为没有醉,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那儿傻呵呵的笑著。“哥哥,你别叫!”他笑不可仰。“它是石头,它听不见你的声音!”
“它听得见的!它是神,它怎么听不见!”志远强辩著,继续对那雕像挥拳,示威,大呼小叫。丹荔笑得把头埋进了志翔的怀里。忆华喝得最少,是所有人中最清醒的一个,她不住跑去拉志远的手,志远就像车轱辘般打著转,不停的呼叫:
“米开兰基罗,米先生,米大师!你也来认识认识我弟弟!罗马之神,埃曼纽,各方无名英雄,凯撒,尼罗,派翠西亚……你们统统来,今晚,是我陈志远请客!我陈志远为弟弟摆了一桌酒席!你们来呀!来呀……”
“志远!”忆华挽著他的手臂,抱他的胳膊。“你们要把警察闹来了!你们要把全街的人都吵醒了!”
“全街的人吗?哈哈!”志远笑著说,“这儿的‘人’,只有我们,除了我们,只有罗马的神灵,和罗马的鬼魂,今晚,是一次人、鬼、神的大聚会!哈哈!忆华,你知道吗?”他捏著她的下巴,忽然不笑了,认真的说:“今天的人,是明天的鬼,是后天的神,你懂吗?人类的定律就是这样的!像张飞,像关公,都走过这条路。我们,也要走这条路……”
老人坐在议会厅旁的梯阶上,一直在那儿反复的唱著“破车快飞”,他显然对这支歌儿著了迷了。
“破车快飞!破车快飞!
穿过罗马,越过废墟,
一天要跑几千里!快到家里!快到家里!
爸爸妈妈真欢喜!”
他忽然把白发萧然的头,埋在臂弯里,哭了起来。忆华慌忙抛开志远,跑过来抱住父亲的头。
“爸爸,怎么了?”她问。
“快到家里!快到家里!”老人模糊的念著:“我要回家,我想回家!”“好的,爸爸,”忆华急急的说:“咱们就开车回去!你起来,咱们回家去!”“我说的不是罗马的家,”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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