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第14章


“当然!”美眷说,“像你这么摩登的人,怎么会跟老人家一起住,我怎会没想到。”
看这两个女人渐渐熟悉,真是最奇怪的事,她们居然有对话,距离渐渐拉拢,交换着双方认为是新奇的生活经验。
任思龙是流动的,如一片水。
柔情如水。
我几乎要拍案而起,水的美态。
然而我惯性地控制自己。我坐着动也不动。
美眷问:“思龙,赚好多钱是怎样的感觉?当人们追着你叫‘任经理’,你是否高兴?”美眷兴奋地,“告诉我?”
“很无聊。”任思龙答,“当然你看过那部叫《转折点》的电影,不是一部好电影,你看过就会明白。”
美眷说:“我没有时间看电影。”她解释,“家事忙。”
胡说,美眷,胡说!你总有时间搓麻将的。我笑了。
美眷朝我瞪一眼,“你笑什么?扬名你就是永远这么傻里傻气的!”
我还是笑,侧转了头。
任思龙叹一口气,说:“你不看电影,可以推说家事忙,但没有人会原谅我,因为我没有家庭。告诉我,孩子们叫你妈妈,丈夫称赞你的时候,感觉如何?”
“思龙,”美眷愕然,“你疯了?你要知道,香港这上下只有一个任思龙,像我这般的家庭主妇恐怕有六十万个。”
“但是你快乐。”任思龙问,“你的确是快乐的,是不是?”
美眷想一想:“是的,我很快乐。”
呵美眷。我忽然高兴起来。还有什么赞美比这个好呢?十年的婚姻生活之后,我的妻子在人前承认她是快乐的。
“思龙,难道你不快乐吗?”美眷问。
汪思龙苦笑,“你还是问我宇宙的奥秘吧,也许还比较容易解答点。”美眷摇摇头,“我不懂得,思龙你说话像扬名,很简单的问题到了你们嘴里马上变得复杂起来,我听不懂。”
“你很年轻就结婚吧?”思龙问。
“十八岁。”美眷并没有忸怩,“中学还没有毕业,我不是读书的材料,初三留过级,英文如今不能说,想起来很惭愧,年纪轻轻,不思上进。”但是美眷声音中并没有愧意。
思龙说,“大学生有什么用?你问问施扬名,他手下有多少大学生?每人派三千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叫他们写是给他们面子,叫他们站着死,他们不敢坐着死。”
美眷问:“真的吗?扬名,真的吗?”
“人的命运跟学识无关。”任思龙放下酒杯,结束这一次谈话。
美眷还有尾声,“但是思龙小姐,你是不同的……”
“人有什么不同?老板叫我圆,我可不敢扁,他叫我长,我不敢短一一我明天还得吃饭。”
我的生活何尝不是如此,我们每个人不都如此。
“我要走了。”任思龙伸个懒腰,“时间差不多,谢谢你们的粥,美味!”
“你自己开车回去?当心。”美眷说。这是她,自己撞了车叫别人驾驶小心。
“没问题,我开车有十年经验。”她依在我们家大门。
思龙与美眷站在一起,强烈的对比,异样的和谐。
“星期六下午我不开会,你能够来吗?”她问美眷,“我会做谢露茜蛋糕,带小宇来,我与他下棋。”
“好,”美眷很爽气地,“我来,这个星期六。
“我会再与你联络。”任思龙向我摆摆手,走了。
美眷合上门,笑说:“这任思龙,她不是走路,她是操兵。”
隔了很久,美眷又说:“她从来不穿高跟鞋,你注意到没有?”
这倒没有。
后来做了一夜梦,都看见任思龙白色裙裤翻动的样子。
我神经衰弱。
在任何彩色的外表下,我看到苍白、蝴蝶、宝丽莱相机、任思龙。
星期六她开车来接走美眷与小宇。
他们坐了整个下午,回来碰巧我下班,福士终于修好了。我把林士香也带回家吃点心。
美眷像是很服帖任思龙。
她惊异地说:“她那屋子是那么特别,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肥皂、白毛巾、白地毯、白色家具、白色无花的墙纸,整个屋子除了白就是透明玻璃与水晶,我不明白。”我环顾我们的家。“当然你不会明白,你买一盏灯,连灯泡都要选红黄蓝三色,瞧这客厅,有多少颜色。”
美眷说:“大概对她来说是适合的,我从没有见她穿白色以外的衣服。那张床——”
床。
“那张床像医院中的床。”
“如何?”
“白色、铜柱,枕头上只有细细一条花边,睡衣也是白的,真受不了,为什么?”
“我不知道。”
“小宇倒是很喜欢,他们吃蛋糕,蛋糕是惟一有热量有实质的东西,然后下棋。”
林士香说:“我倒想去睡睡那张床。”他眨眨
美眷瞪眼:“我告诉方薇去,男人就是这点贱,嘴巴上讨点便宜也是好的。”
小宇告诉我,“那阿姨的家真是美丽——”他拉长了声音,像做梦似的,“窗一直到地下,一面墙那么大,一格一格,可以看到海。”真有趣,孩子也有陶醉的时候。
我问美眷,“看到海吗?”有点奇怪。
“是的,是那一面没有景色的海,海水滔滔,什么也没有,很乏味。”
林士香先觉得诡异,“那才好,向着灯光干吗?咱们又不是印制风景哺士卡的。可是她屋子向哪里呢?”
“她住在石澳。”
林士香更惊异,看我一眼,“美眷,你不早说。”
“我早先也不知道!住那种地方,车来车往要一个小时,我才不喜欢。”我说。
林上香兴奋地问:“是不是像《茱莉亚》那种屋子?”
“不!”美眷说。她看过《茱莉亚》,我与她去的。
“有多不同?”林问。
“看,”美眷疲了,说,“一屋子有什么好说的?”
“阿姨的屋子很干净。”小宇说,“墙上有一幅画,上面写着英文字‘依露逊’,我问:阿姨,那是你的英文名字吗?她说不,她说:‘生命如依露逊。’”
我说:“幻觉。生命如幻觉。”
“美丽。”林说。
美眷说:“你们那套片子都拍完了,你没去过她家?”
“没有。”
“谢露茜蛋糕好吃吗?”我问道。
“很好。”美眷说。
小宇跳上跳下,嘴里说:“生命如依露逊。”
“你想不想去她家?”林问我道。
“她不会叫我去的。”我说,“我们是死敌。”
两个女人……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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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说:“我太好奇,我想去。”
“美眷,墙上还有什么?”我扬声。
“真无聊!我不记得!”
小宇说:“我知道,还有‘惆怅旧欢如梦’瘦金体字。”
林问:“你这小灵精,你怎么知道?”
“阿姨说给我听的,我们说了很久话,因为下棋我输给她,很不高兴,她要说好话哄我。”
美眷骂孩子,“功课你又不记得这么熟!”
小宇拿起滑板下楼去。
美眷说:“本未表哥有希望追到她的。”
“那不过是你的看法。”我说。
林说:“我们转转话题吧。”
在星期一,任思龙又变了魔鬼。
制作部创作部营业部一起开会。
老周说,“我们需要一个驱魔人。”
任在会上吼叫:“我们能把这个片集卖出去才怪,女主角像卢昂回来的美术学生?瞧她那样子,有气质还是有青春?是选角上的错误!她比较更像新蒲岗放工出来的,看!我们到底想骗什么人?观众与广告商都不会上当,我们打算骗自己?”
老板听了这番话跳脚,非要换角不可。
任火上添油,“——头上斜顶巴黎帽,假睫毛,廉价T恤,胸前印一行字:哈佛大学。我服了你们,法国回来的留学生就得这个样子?哪一国发明的?香江电视国?”
老周说:“以后开会,干脆叫‘任思龙演讲会’。”
我对她损人的技巧五体投地。
任思龙发起疯来谁也不敢驳嘴。
所有的人散掉之后我没有走,我静静看住她。
她收拾桌面的文件,然后坐下来。
“这次不是你的错。”她说,“剧本写得很好,是制作部的无知。”
我说:“或者石硖尾的收视率会很好也说不定。”
“你几时会把电视观众的水准提高一点?”她的怒火又升上来,“你几时会说:我要大学生天天坐在电视前?”
“看,在香港,中上人家是不留意电视剧发展的。”
“你可以改变这种畸型现象。”
“我们并没有只手翻天覆地的能力,思龙,你几时会停止这种斗争呢?”
“懦夫!”她骂我,转头走,所有的文件撞跌在地上。
她说:“SH一一”蹲下来拾。
我并没有帮她。
我只是说:“思龙,你是个美丽的女人,看!独特的脸,玲珑的身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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