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即是空》第3章


王海是个极会打牌的人,在“博物馆”里他几乎从未输过。只有天知道他的运气为什么总是这么好。但是在赌场外,他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他长得高大健壮,但人却非常羞涩甚至是有一点点自卑。他常常做什么事都犹豫不决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仿佛为自己的两只大手感到羞愧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似的,所以他就总是在找能让自己的手觉得安全和自信的地方,而“博物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在这里他简直成了一个绅士。他把牌拿在手里也不怎么去看,然后靠在铁床架子上,把腿微微地跷起来,看着他的对手露出一幅满意和微笑的样子,即使是等人家出牌也一点都不着急,所以这时候我就听见他说:
《色即是空》第一章1(4)
“不要急,你们想好了再出。”
我看见刚才盯着我看的那两个人脸色都有些阴沉。我把他们又看了一会,发现他们都还是大一的新生。这让我觉得有点儿难过。于是我就不看牌了,问王海他今天都做了什么,又问他晚上回不回宿舍。我这样和他聊了一会就觉得很没意思。我本来是来找易军的,他是这个“博物馆”里老是打牌却又不喜欢打牌的人。他常常不知为了什么事而怒气冲冲的,但是他这人却是个可以在一起好好说句话的人。我没有看到他,我就从那儿走出去。回到宿舍时我看见对面的门开了,我走进去就看见小白和薛杰两个在一起。
“你们在做什么呢,小白?”我说。
“不要老叫我小白小白的,我叫李少白!”
“你都让我叫了这么久,想改也来不及了。”我说,走过去拍他的肩膀。
“在看什么呢?”我问。
“真真一首好诗,你读读,”小白把一张纸递给我,“你这个大诗翁也不一定做得出来。”
“什么好诗?”我说。
我把那首诗读了一遍。
“的确是好,”我说。我看见薛杰在一旁看着我,我就知道诗是他做的。
“你也提一点意见吧。”他说。
我就把那首诗又看了一遍。
初夏观莲有感
昨日才将游兴歇,
今朝又来赏佳莲。
莫道古风独傲世,
洁洁不欲惹尘烟。
“你觉得怎么样?”小白问。
我清了清嗓子,故意装出一幅莫测高深的样子。“‘昨日才将’、‘今朝又来’对得实在是工整,虽然不符平仄也同样是琅琅上口。至于‘赏佳莲’和‘惹尘烟’,实在是大有莲者之风。”
“我也这样说了。”小白说,“这最后一句‘洁洁不欲惹尘烟’实在是妙!我刚才还在说要他把这首诗送我了。不过我也不求他,我知道他这人什么都是敝帚自珍的。”
我看见薛杰在一旁笑。
“不过这首诗要是能配一幅画才好。”他说。
“我来试试。”我说。
我在诗下面画了几片荷叶和一支荷花。
“再画一个临风拈须的古人。”小白说。
“要是画古人,那就画蛇添足了。”薛杰说。
我在荷叶上画了一只蜻蜓,然后说,“不如就叫‘青莲图’吧。”我知道薛杰是最喜欢李白的。
小白把那首诗拿了又看,“唉,和你们两个大诗人在一起,我都觉得自己是个俗人了。”过了一会他对我说,“干嘛不把你那些诗也拿出来一起读读?”我还没有说话,他就自己跑回去拿了。
“这个小白!”我说。
小白是我给他起的外号,只为了图方便,但是后来大家都这么叫了。他个子不高,面貌清瘦,对什么都兴趣盎然却又毫不在意,倒是颇有一番道家仙骨的味道。所以他最喜欢庄子,谈起来就能和你说上好半天。他说,他平生的三大嗜好是读书、看电影和睡觉,而首推睡觉。他一天可以睡十个小时,而且通常是十二个小时。如果你在图书馆里没有看到他,那他就一定还在自己的床上。过去我们两个常常在一起聊天,讨论所读过的书,但他更经常和薛杰在一块,两个人弄得像是世外高人似的。我一边等着他一边就和薛杰聊天。
“海燕呢?”我问他。
“你没看到?他不是说和你在一起吗?”他说,仍然拿着自己的诗看。
“没有。”
“那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他又跑到什么地方打坐去了。”
“怎么,他又迷上了这个?”我吃惊地问。
“你难道不知道?”薛杰说。
“他从没告诉我。”
“这两天他每晚上都要打坐到十二点钟,说是要‘明心见性’。”
我开始笑起来。这个海燕,总是迷上什么东西就恨不得一口气达到。我们两个有一会儿没有说话,我就在纸上随便写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小白回来了。
“你把诗都放到哪去了?我前几天还看到的。”他说。
“你也不用找了,”薛杰说,“过来看这一首。”
他们凑在一起把一张纸拿着读。
“我以后再不取笑你了,”小白说,“不过我叫你大诗翁倒是叫对了。”
“好是好,只是这倒难配画了。”薛杰说。
“还配什么画?你这个大诗仙这时候反倒迷糊起来了。”小白说,开始把那首诗读出来。
问莲
亭亭玉立只清影,
不顾池间众苨苨。
既是相属同根生,
何必分出洁与泥?
“这一观一问倒是颇有趣味。”小白说,“只是这一句‘何必分出洁与泥’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薛杰,你那句‘洁洁不欲惹尘烟’真是给比下去了。”
“我这个诗仙本来就是虚有其名,”薛杰笑着说,“只是这首诗要写出来倒真的是得有一点点仙气。”
我听着他们这样一来一去地论诗就觉得厌烦。
“不就是一首诗吗,我们干嘛要在这里耗着?”我说,“不如我们下去散散步吧,反正时间还早着呢。”
“我是不去了,”小白说,“我得去睡觉。”
《色即是空》第一章1(5)
“还不到九点钟呢。”我说。
“可是我已经感到困了。”
“我和你去。”薛杰说。
我们从宿舍里走出去,刚下了一层楼,就看见小白追出来。
“给我带包快餐面吧。”他说。
“你不是要睡觉吗?”
“我呆会儿也许会肚子饿。”
“你这个懒鬼!”我说。
但是当我们走出宿舍楼的时候,就正好碰到海燕迎面走过来。他穿着一件蓝格子的衬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喷了啫哩水。我闻出那是薄荷味。
“你这个大情圣是从哪里来?”薛杰问他。
我看见他只是笑着不说话。于是我就说,你不是说和我在一起吗,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呆会再跟你说。”他说,“不过现在这么晚了,你们还出去干什么?”
“难道准你出去,就不准我们散步吗?”薛杰又说。
“散什么步?不如一起去吃烧烤吧。也不知道谁还了我一百块钱,我正想着用它来好好吃一顿呢。”他说,过了一会又问,“小白呢?”
“在睡觉了。”我说。
“睡觉?这么早就睡觉?我去把他叫下来。放心吧,有人请客他还不来?”
他一个人急匆匆地上去,我和薛杰两个站在宿舍外面的那棵大樟树下又开始谈论我们刚才写的诗。
“那首诗真的很好。”他说。
“你写的也不错。”
“是的,我知道。可是我总觉得没有你写的自然,有时候我真不知道灵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就不知道什么是灵感。”
但是我没法和他谈灵感这回事,有时候它来了你都不知道,可有时候它要走了你却怎么都拦不住。'奇‘书‘网‘整。理提。供'而且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再想这个问题了,现在一想起来,我就又觉得心突突地跳。
“有灵感也许是件好事,但是没有灵感也许更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有时候我连自己说出的话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这就好像真花与假花的区别,真花虽然看上去更美更有生气,但是它会枯萎,变黄,然后凋谢。而假花就不会,它一旦存在了就永远存在着,没有什么能改变它。你明白吗?这和有没有灵感是一样的。”
“我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你也用不着怎么在意我的意见,你喜欢怎样写就怎样写,不要管什么灵感不灵感的事。”
“但我还是希望什么时候我们能好好地谈谈这个。”
“那当然,我们是诗友嘛!”我说。
我看见小白和海燕一起走出来,我就松了一口气。
“我们大大地吃一顿吧。”我说。
我们四个人一起走着。这可比刚才论诗让我觉得快活。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也不用谈什么灵感、自由之类的问题。说真的,我现在很怕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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