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千里》第68章


播个屁,我的兄弟们一拆散了,上哪个班去能吃得开?这是化整为零,消灭革命力量,文词儿叫瓦解。
不行!我当场就大哭。我一哭,半班人都跟着哭。就是不许拆了95班。
李大明那几个人冷眼旁观,一句话也不说。我非逼他说话不行。我明明白白告诉他:“李大明你别看我的笑话,拆了95班,你上别的班去也没好日子过。你想上人家班里当班长去呀?做梦吧!连个支部委员也当不上。”
“我无所谓。”他不冷不热地说。
我真想拍他个嘴巴。还是忍 我知道他会听吕峰的,就让吕峰跟他说。
吕峰会说话,他说:“大明你别生老八的气,他这也是为95斑好。真给弄到外班去,咱们人少力单,肯定让人欺负。那滋味也不好受,还不如在95班,跟老八好歹也同学二年了不是,他再有缺点也不会像外人一样欺负你呀。你看,全班大多数人都反对拆班,你就跟大家一条心了吧。”
大明是个聪明人,就不说话
大明我们算成了同盟,我就哭得更欢 全班哭成一团。
方新也流了眼泪,说他也无能为力,学校要送他去教师进修学校,以后改教语文,已成定局。又说拆不拆班,还能商量,下来开个干部会。
我们是第一次在他家里开干部会。他说我们太冲动,闹起来影响不好。随后他就掏出一张纸,说他要去和领导谈,给主要干部在新班里弄个副支书。副班长、委员什么的,反正是不让大家吃亏。如果再闹下去,拆了班,还当不上干部,就惨大明去叨斑当班长,那个班的班长刚刚因为和班主任闹意见给撤了,那个班主任是教数学的,欣赏大明聪明,就提出来要大明过去。吕峰去94班,一班老老实实的干部子女,吕峰父亲也是干部,去当个副班长估计那班人木会有意见。偏偏让我去92班,谁都知道那是个军人子弟班,父母的官一个比一个大,班里的干部位子也是按父母官儿的大小排的,那一班人,全讲北京话,全穿军装,一个个神气活现,我去了还不让他们挤兑死?
没听完我就拍了桌子,坚决不同意。“我要发动全班人去找校领导闹,”我大声宣布,“闹不成我就转学校!”
方新说:“转什么学校,你这样的名人转到哪儿都不好办,人家能不给你小鞋穿?要我说,闹臭了更麻烦,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原来他说的走是不上高中,是提前下乡。他说反正这次拆班对我们不利,闹也闹不出好结果, 倒不如现在就下乡去。全班初中毕业下乡就成新闻 高中毕了业也是下乡,与其耗上二年,木如早点下去,把位子占了,等别人再下去,我们就成老知青了,队长什么的也早当上
这个主意一下子就获得了一致支持,都说反正闹下去也是拆班,就让它坏事变好事,趁机下乡,又光荣又体面。一时间大家特佩服方新这个高招儿,热热烈烈地就通过
95班就这么在全市中学里又大出了一次风头,组长以上的干部全报名下了乡,我的一些弟兄也跟着我下了乡。临走前吕峰改了主意,转学了,这一招儿真木够意思。剩下的残渣废料们拆了个七零八落,给分成了六个班。这些人反正到哪儿都是老百姓,怎么拨弄怎么是,一辈子没出息瞎活着任人宰割当肉吃的东西,我也不强迫他们跟我走。
在全校的欢送大会上,我们戴上了大红花,上台就领他妈什么纪念品,脸盆,毛巾,《毛选》,笔记本,圆珠笔。我代表这些人发了言,念了一通儿决心书,表示扎根一辈子,练一身硬骨头,炼一颗火红的心。念着念着我就他妈要哭,总觉着台下全校师生都在耻笑我,我憋着就是不哭,挺着精神大声念决”心书。我才十八岁,就学会了咬碎牙往肚里咽,脸上还得装笑,装得特有前途,特有信心。
李大明和许鸣鸣也着实出了一次风头,他们俩人一块儿贴了一张决心书,算是从地下转出,光明正大地成了一对儿。谁不懂两个人署那个鸳鸯名是什么意思?年年儿有这事儿,每个年级下乡时都出这么几对儿,可那是出在高中。我们初中也冒出这么一对儿,是有点新鲜。
要彻底离开平原中学了,那天晚上我们钻进教室里就哭,舍不得离开95班,演了半天刚强戏,心里头憋屈着没处儿说,只能自己凑一块儿哭一鼻子。
那天雪下得很大。我们出了学校,在墙外头的野地里点上三堆火,围着火喝了几瓶酒,喝着喝着就哭起来,男男女女哭得跟傻X 似的。我喝得最猛,越喝越难受,都喝吐 我一个劲儿劝大家咱们到哪儿都是好汉, 以后永远也不哭。说着我又向大家赔不是,我打过不少人,我不对,一边说一边扇自己耳刮子。我拉着大明说下去以后咱们木兴闹不团结了,要抱成一个团儿,干什么都要一条心,决不能让那些土包子农民欺负 我跟他握了手,算是和好 不管怎么说,我们同学一场,又要一块难儿下农村,千万不能再窝儿里斗,得帮衬着朝前奔。大明还真算够意思,没撤火,跟我一块喝了酒。就是看着他和鸣鸣傍在一块儿心里有点发堵,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装看不见就是
就那么满怀希望地下了农村,一下去就傻了眼,跟他妈劳改犯差不多。想再回来却回木来了, 死活得在广阔天地里打把式 这边方新并没有去什么进修学院,而是提升当了革委会副主任。听人家说他写了很长的报告,讲他怎么当好班主任把一个落后班变成了先进班,又教导一班人树立远大革命理想,初中毕业就奔向广阔天地,做革命事业的可靠接班人。这个念英文的摘帽右派写的报告比谁都生动,引起了注意,成了“教育革命”的成果,北河市报登了他的先进事迹,从此这人就发迹大学开始招生以后,他又成了热门人物,因为他这人教英语是一把大拿,第一年就教出了几个英语大学生,出了名。想上大学念英语的全投奔了他门下。老天爷保佑着他,一顺百顺,一事顺,事事顺,什么时候他都得意。当校长,人党,又混成什么政协委员,还参政议政呢。他肯定早就忘了这一班人,十六年前的这一班,不过是他教过的几十个班里的一个, 过去就过去 人家现在关心的是大事,要木是得了癌症,还不是天天得意?我怨恨过他,特别是刚下乡那阵子。听说他没去教师进修学院而是当了革委会副主任,肺都快气炸 在知青点儿里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时候,我们就凑一块儿臭骂他一顿,恨不得回城来找他算账。最恨的还是我自己,恨自己斗不过他这个老狐狸。十八岁上,老以为自己长大了,是个人了,到了儿还是人家刀下的一盘菜。
可事到如今,倒该感谢他,特别是我该感谢他。要不是他把我们骗下乡去,我这辈子就跟鸣鸣无缘 也许早早儿的就破罐子破摔, 说不定哪一回玩儿命打架就连小命儿也折进去
鸣鸣彻底回心转意了,答应给我生个孩子,这回是真的。
唉,我他妈三十四了!这么快就小四张儿
尾声 烟柳
暮春时节,熏风遍野。北河城里柳絮纷飞如雪,钻天杨已飒飒起一城的嫩绿,把这无河之城无花之城浸润得清朗爽秀,自是别有一股翠微之气淡淡地发散自古城的街巷院落。这是北河最好的季节。
北河的大街上自然是难觅花影。追着潮流奔着现代化的街道两旁耸起着一排排条条块块住宅楼,看似车水马龙地繁华着,却是毫无美感地排列而已。经过如此整齐划一改造了的古街巷,古树已砍光不知去向,或剩下一个个光秃秃的树墩子,或植上一溜溜细细的小树苗,倒像似刚刚修起的一条条新街或战乱后恢复中的新旧间杂。这样的街上是没有春天的,更是难觅春光。永远是光秃凄惨粗陋的破败景象,一年四季一个模样。永远是更新的未直起腰杆那新的已成俗屋陋厦。
这些地方已经不是北河。
北河的春天似乎是在那些深深细细的胡同大杂院里。尽管那些百年老屋已败朽褪色,尽管那些大杂院堆垛着林立着透不过气地拥挤着碎砖头陋屋破棚子,那里仍有百年的古树,杨树、槐树、枣树、桃树、杏树和丁香,都在顽强地抽技,泛出新绿。那里的破墙根下坚韧不拔地钻出一枝枝树条子,碎砖缝儿里隐隐地绿着一线线青草,虽然让人踩得永远出不了头,却依旧一日绿似一日,像一股股绿泉蹿流其间。
最叫这些灰蒙蒙大杂院生辉的应数那些艳丽的桃花 一场春雨洒过, 桃树老秆新技会泛起古铜色的油光来,暗红的光泽如同漆过的红木家俱一般光亮可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