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走失在午夜》第22章


觉到奶奶的手慢慢地松下来。其实是习惯的紧缩,上面有汗水,小西感到有温暖的潮湿,又迅速地冰凉下来。
躺在床上,小西却怎么也睡不着,头脑里一会儿充满一些莫名奇妙的东西,一会儿又变得一片空白。好像一直有人在他身边,和他说着一些什么,他努力地想去辨认,却又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些幻化的色彩和光点。
小西又在深夜的时候醒来。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这时候下起了小雨。这雨不大但来得急,好像是从远方匆匆赶来的故人,来到小西的窗前来细细地诉说情怀。下着小雨的夜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让小西睡不着。于是他和衣坐起。笼子里的鸡也发出了不安分的声音,想必它们正做着稻谷虫子的好梦吧。
爸爸已经在奶奶的旁边睡着了,不知道谁给他披上了一件衣服。奶奶还是那样子,发出微弱的呻吟,合着微弱的呼吸。小西过去给他们掖了一下衣服,走出了厅堂。
站在屋檐下,听着雨点打在瓦片上和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一派寂寥,仿佛是风中的呢喃。这午夜的风带来了雨的祈祷,又一个风调雨顺之年。小西也在心里默默为奶奶祝福,向天堂里的亲人。
隐隐约约,前方远处还有灯亮着,应是幽人未眠,凭窗听雨吧。这点朦胧的灯光宛若淡淡的寂寞在夜风中轻颤。默默之中感到了一种默契,这默契让人觉得孤单悲戚。小西心中便想,这灯光的主人必是个雅静之士吧,如若不是,又哪来的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西的心似乎感到一种平静,他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的,会好起来的。
夜空还有着暗淡的天光,雨水从屋檐上滴了下来,像极了串串的珍珠。这珍珠雨从空中慢慢飘落,先是无依无托,然后全部投入了大地的怀抱,又像是掉在了心头,幽溅一片。这水滴很快就积在一起,变成了片片破碎的玻璃,这些玻璃流动着,汇成了细细长长的水流,顺着小水沟流到小河里去了。雨水击在河面上,晃出了层层的涟漪,像无数不断重复扩散的回忆。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不觉就只剩雨沫子在空中轻轻飘荡了。小西顺着河道慢慢地走,要去寻找那一点淡淡的回忆。雨丝毛毛的,很快他的头发和眉毛上就粘上了湿湿的一层。雨水冰凉地贴在他的肌肤上,顿时,呼吸也变得清新起来。小西来到了那座小桥,这里留下过他欢乐的童年记忆。小桥一点都没有变化,依旧只是几块青石板,好像只是很随意地堆在那里。近水的石板长满了青苔,那是岁月的痕迹。桥洞上闪着淡淡的水光,水光一点也不妩媚,像一个时光老人淡然的眼神,充满爱意。
小西顺着石阶往下走,踩着细细潺潺的水流。他蹲在那块洗衣板上,想起奶奶和母亲洗衣服的时候,他就喜欢蹲在她旁边戏水。洗衣板很光滑了,可以照得出一点模糊的影子,这是被多少个母亲用汗水浸泡,用她们勤劳的双手磨出来的啊。水面很低,可以看到水底的沙石,水也干净,只有在靠岸的地方才长有油油的水草。河里印着他的影子,纯洁干净是留下的童年记忆。小西忍不住用手去拨这水,试图寻回一些忘却的欢乐。
第四章幸福云端
小西一直以为,哥哥死后的命就都加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会有双倍的快乐和悲伤。
这几年小西总是在外面,虽然自己能养活自己,但是不能替家里分担点什么。因为年轻,也因为任性,总是理直气壮地背负着理想往前走,却不肯停下来看一看,这样到底值不值得?当真正想停下来回头看的时候,他却发现再也看不清前面的路了。他开始迷失自己。很多事情涌上心头,很多事情。心里终于装不下了,就从眼睛里涌了出来。其实,人,还是有很多事情必须去真实面对。
这些年来,他一直把自己放在幻想中,放在极小极平凡的欲望中。他痛苦,总是压抑着自己,却又总想锤打些什么。
屋子里坐满了亲人,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耍着扑克一边聊天。小西一会儿看看他们一会儿看看奶奶,奶奶还是把他的手抓得紧紧的,他只要离开一会儿,她的手就不停地摸索。小西明白他们都只是过来看奶奶死了没有,这么多人在这里都是为了等待一个人的死亡,然后完成自己的义务。
雨琦和益莫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小西叫他们先去休息,他们不肯,说要多陪一会奶奶。益莫和雨琦一人握住奶奶的一只手,坐在旁边。雨琦问了奶奶的一些情况,然后检查了奶奶的身体,回过头来对雨琦和益莫摇了摇头。雨琦和益莫对看了一下,沉默不作声。
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不可挽救。
益莫像小西那样,把奶奶的手拿起来慢慢地摸着自己的脸。奶奶早在十年前就看不见了,他们能做的,就是这样让奶奶摸摸自己的脸,让她知道孩子们现在的模样。
四点多的时候小西先回去睡觉了,益莫和雨琦手握着手一起睡在奶奶旁边,他们这个晚上聊了很多,很多。小西离开前安静地看着他们,他知道,过去的童年,已经慢慢开始消失,像奶奶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等小西一觉醒来已经八九点了,几天下来妈妈已经瘦了好多,累得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小西慢慢打量着熟睡中的妈妈。才几年,妈妈就老了好多,如果不是装上了假牙,瘪了嘴就跟外婆差不多了。本来就少的头发感觉又少了,还多了不少白头发。过了一会妈妈就醒了,叫小西过去帮她捶捶腰揉揉肩,她笑着说她的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了,没干多久活就会腰酸背痛。还说儿子已经这么高了,她只能到他的肩膀了。
〃是不是我变矮了?〃妈妈喜欢搂着小西,只有对着他这个儿子时才会撒娇。
小西强忍着泪水,对妈妈笑着。小西从小到大都是个爱哭的孩子,但是他不忍心让妈妈看到他的眼泪了,他开始感觉到无能为力的悲哀。他这么大了,还什么都做不了,他也终于明白,以前自己给自己固执的一切理由都只不过是不堪一击的借口。
可是他忍不住,他还是流出了眼泪,倒在妈妈的怀里。这些年,大家都很辛苦,只是不说。无论如何,他永远都是妈妈的孩子。他把这几年的痛苦和委屈全部哭了出来,哭累了,就在妈妈的怀里睡去。
他答应妈妈,下次回来的时候,一定去把头发剪掉,妈妈不喜欢他长头发的样子。
益莫和雨琦都回了家。益莫的爸爸回来了,他在外面被人家骗了,生意亏本,一年来一直一个人呆在家里,怎么说益莫回来了也要回家去看看。爸爸就是爸爸,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如果奶奶没有生病的话,益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什么时候会去原谅爸爸。不过,当他看到奶奶时,他就什么都放下了。人生一世,很多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很多时候,人要懂得加倍地珍惜。
奶奶的呼吸越来越弱,有时候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声息,可是小西把手放近她鼻尖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她微弱的气息,好像有一口气一直停在她的喉咙,吐不出来又吞不进去。
很小的时候小西就没有见过奶奶和爷爷住在一起,爷爷是个村里庙的主持,成天就呆在庙里摆弄他的花和草药。
小西看见过爷爷跳大仙,那很神秘,一直隐在小西的脑里,不肯忘去。那时他看见爷爷全身都泡在一大盆水里,水里有各种植物的味道,密密麻麻的水珠顺着他的头发、眉毛和胡须不停往下流。一个穿着画满了符文的大红袍的人把他从木盆里捞了出来,在他的腰间系上一条同样画满了符文的红布,并递过一个系着红绳的铁球,铁球里装满了铁钉。两个童男扶着他上了那把用十九把刀做成的椅子。刀贴在肉上一定有一种冰冷冰冷的感觉,这使他绷紧了神经和肌肉,以一种极其威严的天公姿势坐在刀椅上。那个红袍人开始在他的周围上上下下不停摇晃着一个系着红绸布的铜铃,嘴里喃喃地念着一连串稀奇古怪的经文,仿佛高原上的谣唱,又仿佛从遥远时空传来的阵阵梵音。
那个夜晚的情景紧紧地烙在了他的心里。一轮蓝色的月亮穿破了云层,朝那一棵荔枝树的树冠和那一线屋脊上投下点点滴滴诡异的光,地面上隐藏着整片整片静静的、冷冷的杀机。蓝色的月光如一个哀怨的幽灵在那一群善男信女和孝子们的头上不停盘旋。空气中没有任何响动,时空好像到了荒蛮的远古,敬畏和虔诚浮现在所有人的脸上,定格成一个庞大的雕塑群。
每次做完法事,奶奶都要用热毛巾轻轻地擦去爷爷身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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