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戏》第59章


蔡仲恒比花五魁大七岁,原本住在一个胡同。小的辰景,花五魁经常半夜跳墙过去和
他钻一个被窝,后来一个学唱戏,一个学看病。长大后,花五魁四处串庙走集地唱戏,他也
四处行医,两人很少碰头。直到花五魁在薄荷巷买了房地,又接了秧歌班,两人见面才多起
来。
蔡仲恒和花五魁都是三代单传。花五魁娶了兰芝以后,蔡家更催着蔡仲恒赶紧找个合
适的,蔡仲恒不听,至今还是独身一人。爹娘老子破口大骂,街坊邻居猜他有毛病,他都置
之不理。世上只有花五魁晓得其中原因。
蔡仲恒二十岁那年,到城东高头村看病,得病的是个突然瘫在炕上的十八岁的大闺女。
闺女长得好看,答应治好病起身跟他走,蔡仲恒施了平生所学,没向她家要一文钱。三个春
夏秋冬,闺女能下地走路,蔡仲恒满打满算能娶她为妻,哪知带了聘礼再登门造访,两间房
用砖垒砌得严严实实,人像地遁了样样地踪迹皆无。
蔡仲恒伤了心,但也不死心,后来终于打听到那闺女早嫁给县衙里当差的混混吴二造,
也就是现在的警察局长。兴许那闺女破了誓言该着倒霉,生下二女儿吴云云的第二年,两条
腿又平白无故使不上劲道。吴二造托人赖脸请他医治,他鼻子连哼都没哼,将说情的轰出了
家门。蔡仲恒的医术在定州数一数二,别的医生碍于他的面子都不接治,至今那两条腿还像
面剂儿样样地软瘫在炕上。
送走几拨病人,蔡仲恒有些劳乏,吩咐徒弟沏了壶菊花冰糖水,没喝两口,玉亭风风
火火跑进门来。
蔡仲恒认得她,以为兔子毛的腿又有啥事体,关切地说:〃你爹又不好受咧?〃
玉亭喘口气说:〃俺爹没事体,腿凑合着能蜷咧,是俺师兄,快出人命咧!〃
蔡仲恒皱着眉道:〃芒种?咋咧?〃
玉亭结结巴巴地说:〃像……像是中毒咧!〃
蔡仲恒又问:〃在哪儿哩?〃
玉亭说:〃街上,师姐拉着往这儿走哩!〃
蔡仲恒以为说的是花瓣儿,叹口气站起身道:〃唉,这闺女真是多灾多难哩!〃
玉亭听出他的意思,急忙说:〃不是俺花瓣儿姐,是……玉莲姐。〃
蔡仲恒已经晓得芒种和白玉莲勾搭成奸,也晓得花瓣儿在衙门口唱戏筹保银的事体。
他正为花瓣儿回去找芒种没能见上爹最后一面感到不值,乍一听说白玉莲和芒种又在一起,
脸登时冷下来,重又坐下道:〃告诉她别往这儿拉,俺手艺不精,耽误喽承当不起。〃
玉亭脸一红,刚要解释,白玉莲满身是汗进了药铺。
玉亭急忙迎上去,低声说:〃姐,人家不给看哩!〃
白玉莲一路上想到了蔡仲恒的态度,毕竟他和花瓣儿亲近,所以没有说话,双膝一软
跪在地上,哀声说:〃蔡老板,念在你也是看着芒种长大的分上,念在他从小到大叫过你千声
万声伯伯的分上,救救他吧!你再瞧不起他,他也是个人哩!〃
蔡仲恒的脸绷得紧箍,慢悠悠端起茶盏,望着水里的菊花,好像根本没听见。
玉亭看他心硬,一声不吭也跪在白玉莲身边。
其实,白玉莲自小就是个招人待见的机灵闺女,蔡仲恒每次去秧歌班或者薄荷巷,只
要她在,都是跑前跑后的端茶倒水,嘴里更是甜得让人舒服。如果不是有了她和芒种那档子
事体,哪回见面不是欢欢喜喜的?
蔡仲恒纵是心硬,见两人齐跪在地上,脸面也觉得难堪。他思忖片刻,放了茶盏对偷
眼瞧热闹的两个徒弟说:〃抬进来。〃
蔡仲恒毕竟不是孬人孬医,乍见了芒种的样样,心里的怨恨扔在一旁。他把过脉相,
翻过眼皮,又撬开牙关看了舌头,脸突然变得焦黄,命两个徒弟从里屋搬出一大摞医书,埋
头查翻起来。
屋里的人都不敢出动静,死盯住他的手。
那只手在发黄的书页上掀动,不肯在任何一页上停留。约摸一顿饭的辰景,白玉莲身
上像被水浇了样样的大汗淋漓,蔡仲恒才翻到第六本书。她觉得光阴都被那只手掠去,早盼
着它停下来。
让它停住,芒种的命就有活路。
终于,那只手停下来,重重压在书角上。
白玉莲心跳得收势不住,眼睛被潮气糊满,暗自在嘴里狠狠咬了舌尖,攥出汗的拳头
无力地张开。
〃他出过远门?〃蔡仲恒合上书,谁也没看,终于发了话。
〃没,一直在咱这儿来着。〃白玉莲说。
〃他中咧远地方的毒,一种叫"弹弓蛇"的毒。这种蛇是东北长白山上的稀罕物,最
毒的还不是牙里的毒水,是它的软骨,误吃喽耳聋眼瞎嗓子哑,骨头散架全身溃烂,必死无
疑。〃
〃他……重不?〃
〃差不离。〃蔡仲恒说。
〃还有法儿治不?活马当死马医哩?〃白玉莲哆嗦着说。
〃书上倒有医治之法,不过两味药咱没有,也不好弄到。〃
〃蔡老板,想想别的法子吧,就算耳聋眼瞎,保住一条命也行哩!〃白玉莲央告着说。
〃三子,去后院龙家拿二两熏煮跑儿(注,方言,野兔子)肉的火硝来,记着,别用
纸包,用红布,别见日光。〃蔡仲恒没回答白玉莲的话,扭头对一个徒弟吩咐了几句。
白玉莲看他已经决定收治芒种,心中暗自庆幸。
见徒弟转身出去,蔡仲恒又问:〃晓得咋中的毒不?〃
白玉莲说:〃兴许是……混在饭里吃的。〃
蔡仲恒皱着眉道:〃这东西不是平常人家有的,谁这么歹毒?〃
玉亭刚要说话,白玉莲瞪她一眼,含含糊糊地说:〃不……晓得,俺见他的辰景就这个
样样咧!〃
蔡仲恒说:〃丑话说在前头,俺尽力而为。如果他的造化大,保这条命没问题,残疾几
个物件就免不了咧!〃
白玉莲千恩万谢,又红着脸说:〃蔡老板,俺……俺现在无家可归,秉汉把房子给……
别人咧,花销恐怕一时半会儿拿……拿不出来,俺以后再还,行……行不?〃
蔡仲恒木无表情,半晌,站起身来往屋里走,撩帘的辰景,冷冷扔下一句话。
〃要知现在,何必当初!〃
2 
秋收过后是秧歌班最忙的辰景。
从地里弄回粮食的人们,心里觉得踏实。若在以往,都是一个街一个街地轮着请秧歌
班唱戏,排在后面的脾气急躁,备不住还到别的街起哄闹事。
花五魁一死,花家班顶算没了,李锅沿刚拾掇起来的李家班成了宝贝。李锅沿心眼机
灵,偏偏唱的是花五魁死前传下的《王妈妈说媒》,听戏的人山人海,着实发了一笔横财。前
些日子,他一直等芒种拉着花家班的家底过去,可是等来等去,都没他的人影,连白玉莲都
不晓得去了哪里。他见没了指望,变卖了姨家的旧房院。
本来手里有了钱是好事,可他媳妇非要拿些钱给清苑县的娘家,两人大吵大闹一顿。
李锅沿以前在奉军当团长的辰景,媳妇大声都不敢回,撤职查办以后,又在晋军里像条狗样
样地让人呼来唤去,媳妇开始对他冷淡,大明大摆地瞧他不起。李锅沿干脆绝了在晋军里往
上爬的念想,整日价不回家,日夜忙活撺掇秧歌班的事体。
听着李家班的戏,人们难免议论花家班,自然少念叨不了花家班的几个名角儿。
兴许是在棒子地里劫了花瓣儿的那两个后生贱嘴,最先传出花瓣儿是个〃石女〃的身
子,起先人们不相信,后来有人把花家班的事体像三国那个样样〃演义〃了一下,说得有条
有理,自然也就相信无疑。事体明摆着,韭叶黄和小七岁红成亲之后,洞房花烛夜发现她是
个没有洞洞的石女,心里犯了难,有心休她又怕对不起养大自己的师傅,只好暗度陈仓日了
师姐莲花白。凡事都凑巧,也是无巧不成书,莲花白的女婿被奉军抓到石门一直没回,小七
岁红也一直忙七岁红的活命,于是剩下韭叶黄和莲花白就在大炕上疯癫地日来日去。这种勾
搭成奸的事体,总得弄出人命,小七岁红发觉两人的奸情,一怒之下在韭叶黄的饭碗里下了
奇毒,让他成了耳聋、眼瞎、嗓子哑的废物。莲花白也不含糊,为了奸夫跺脚将小七岁红投
毒杀人的歹行告到警察局,只是不晓得为啥,警察局没有立时给她上绑绳。
这些天,玉亭一直帮着白玉莲伺候芒种。
自把芒种从广育堂又拉回都府营后街,她和白玉莲煞是费了一番大劲,终于把屋里屋
外拾掇出个样样。玉亭毕竟才十三岁,弄不明白芒种和白玉莲的事体,对花瓣儿下毒也心里
怨恨,可是等白玉莲到警察局告花瓣儿投毒杀人,她觉得夹在两人中间犯了难愁,想来想去,
做出一个谁也不得罪的决定,帮白玉莲恨着花瓣儿,帮花瓣儿跑了脱身。
花瓣儿每天呆在铁狮子胡同,自然不晓得街上沸沸扬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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