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戏》第74章


傻子扔在地上的小褂想飞,往上蹦蹿几下,再也借不上风力,瘫在那女人身边。
花瓣儿迈了没根底的脚步朝那女人走过来。那女人七窍流的血在脸上划着横七竖八的
道道,早没了气息。
花瓣儿不忍再看,念想着她对爹的仇恨,念想着她十几年的罪受,念想着传《安儿送
米》的恩德,腿软了软,朝她磕了三个响头,一悠一颤地向北走去。
墓地里一片花白,她看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坟墓,觉得活像走在阴间的梦里。走
着走着,脑子里糊涂起来,心里分辨不出阴间和阳间究竟有啥不同。
6 
掰着手指头算算,花瓣儿十三天没有露过面。
这些天,翠蛾整日整夜没有合过多少眼。她和秀池没别的事体,除了草场胡同和铁狮
子胡同一南一北地来回跑腾,就是到城北、城南和城东的城墙根子底下转悠。她们觉得花瓣
儿不是寻了短见,就是遭了歹人的暗算。
翠蛾不敢去城西,打回来的奉军大队人马全驻扎在车站附近。好在秀池终于见到毛大
顺和蛋样的另外两个弟兄,托他们在城外转了转,也没有发现花瓣儿的尸体。
秀池来了草场胡同,翠蛾哭花瓣儿,秀池哭会儿花瓣儿哭会儿蛋样,两人泪眼相见,
每次都是哭得浑身没了劲道,又相互劝解一番。
蛋样还是没有确切下落。据毛大顺讲,那次战事刚打起来的辰景,蛋样带着人马在望
都县到定州城的路上,等赶到唐河一带的柳树拨子里,毛大顺和退败的奉军早逃得无影无踪。
蛋样带的那些兵也遭了晋军的埋伏,被打得七零八落。毛大顺也听说蛋样断腿的传闻,几个
拜把子兄弟四处打听,因为死伤无数,谁也没有注意谁,所以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翠蛾每夜的觉都睡不实着,总听见院里有人走动。快到半夜的辰景,她又迷迷糊糊听
见有人叩打窗棂,憋住呼吸细听,外面又没了声音。
〃谁?〃翠蛾有些疑神疑鬼,压低腔调问。
〃姨,是俺!〃窗外是花瓣儿的应答。
〃真……是你?你是人……还是鬼?〃翠蛾心里发毛。
〃是人,快开门吧!〃花瓣儿的声音也很低。
〃你从哪儿来哩?〃翠蛾跪爬起来,攥着笤帚疙瘩问。
〃河南的坟地里。〃花瓣儿小声说。
〃娘哎,还说不是鬼?你是咋死的哩?〃翠蛾的身形几乎蹿腾起来。
〃看把你吓的,俺还没死哩,快开门吧!你……你要不信就别开,俺在院里呆到天亮
算咧!〃花瓣儿有些着急。
〃瓣儿,你可别吓唬俺,俺胆小哩!〃
翠蛾说着,哆哆嗦嗦打着火镰上的绒纸,晃了晃把油灯点亮,半举着走到外屋门口。
花瓣儿见她还不敢开门,轻声道:〃姨,你咋盼着俺死哩?俺活得好好的,就是在坟
地里守咧俺爹几天,心里宽敞喽就回来咧。快开开吧,俺穿得单薄,外面挺冷哩!〃
翠蛾半信半疑地抽开门闩,外面的风〃忽〃地把油灯吹得明明灭灭,她看到门外花瓣
儿忽亮忽暗的脸,吓得几乎把油灯掉在地上。
花瓣儿晓得她害怕,往后撤了一步说:〃姨,别神神叨叨咧,你看,俺这不是好好的?〃
翠蛾仔细往她身上瞅,脸上变得欢喜起来。花瓣儿也朝她笑笑,拧身进来关了屋门。
〃摸摸,是热的不?〃花瓣儿笑着攥住她的手。
〃凉哩!〃翠蛾一惊一乍。
〃你到外边呆半天也凉哩!〃花瓣儿说着,抬手又往她的脸上摸,右手抬起来的辰景,
两个人都是一惊。
7 
花瓣儿的手和胳膊上满是紫黑的血。
〃你钻血窟窿咧还是杀人咧?咋满手都是这哩?唉呀,身上也是哩!〃翠蛾一声惊叫。
〃别嚷!〃花瓣儿转着脑袋看看身前身后,又说,〃有水不?俺擦擦身子。〃
翠蛾放下油灯,到外屋弄了些水。花瓣儿也不忌讳,脱下衣裳显出浑身是血的身子,
用手巾擦洗起来。[·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洗干擦净,花瓣儿牙关打着脆响,〃嗖〃地蹿上炕,钻进翠蛾的被窝里,笑着说:〃好
热乎,快上来,暖着俺哩!〃
翠蛾见她欢喜,心里〃腾腾〃跳着说:〃瓣儿,你心里真敞亮咧?啥……也不在乎咧?〃
花瓣儿敛住笑,正儿八经地道:〃姨,你晓得不?俺在河南的辰景还不想活哩,可是
过喽河到这边,才觉着活着比死喽好。你看南边埋的那些老老少少,谁不是恨不得都想活回
来哩?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俺再是个啥,只要不是死人就行哩!〃
翠蛾见她说得实诚,麻利地上炕钻进被窝,伸胳膊搂住她的身子,欢喜地说:〃瓣儿
长大咧,晓得人情事理咧,姨高兴得想哭一嗓子哩!〃
花瓣儿返身猫在她的怀里,轻声道:〃俺在河南这几天,听这边响咧几天枪炮,打得
咋样哩?〃
翠蛾说:〃先别说这,说你咋弄满身血哩?〃
花瓣儿轻描淡写地道:〃碰上攮死俺爹的那个傻子咧,顺便把俺爹的仇报咧!俺不想
说这个,怪腻歪人的,说说打仗的事体吧!〃
翠蛾叹口气说:〃有啥好说的?奉军打回来赢咧,又住在西关车站里,这回老百姓惨
透咧。你过来的辰景,看见破房子烂窝篷咧不?晋军抢喽奉军抢,年轻力壮的劳力抓走无数
哩!〃
花瓣儿惊讶地问:〃晋军不是没抢过?咋这回抢哩?〃
翠蛾咬着牙道:〃他抢啥?百姓那会儿家里没粮,秋里收好晒好他们才弄到"行宫"
咧。最后他们也没弄走,让奉军又霸下咧。王秉汉这狗日的露咧大脸,是他提前串通警察局
带人运走的。晓得不?闹半天这狗日的是奉军的特派员哩,专门回来盯着粮食的,立了功,
这会儿是啥县军管会的委员长咧!〃
花瓣儿恨得牙关〃咯咯〃脆响,大声骂道:〃天上咋不掉下个星星砸死他哩?〃
翠蛾更是恨恨地说:〃砸死他?这狗日的走着桃花运哩。城里墙上贴满他夸官的告示,
明儿还跟一个十七八岁的大闺女成亲哩,光回民楼就订下二十桌酒席。俺那软骨头表哥还舔
他的屁股,白送三台大戏!花家班没咧,这回李家班逞脸哩!〃
花瓣儿见她说得气愤,晓得她心里跟爹亲近,不由往她怀里蹭了蹭说:〃姨,别生气,
花家班倒不了大旗,俺有法子咧,只是……只是得让你帮忙哩。〃
翠蛾摸着花瓣儿光溜溜的肉皮儿,伤感地道:〃瓣儿,那天在白果树下你没见,你说
你爹咋心狠吧,俺让他说句想娶俺的话都不肯。他不说,俺也当他是俺的男人,俺变着法儿
地帮你哩!〃
花瓣儿激动地说:〃姨,俺晓得你心里跟俺爹……亲哩,让你帮俺也是正当的,李家
班要唱啥戏哩?〃
翠蛾说:〃报子上写的是《搬不倒请客》、《顶砖》还有《王妈妈说媒》,这戏是你爹传
的哩!〃
花瓣儿笑着说:〃你说咱唱啥戏才能让花家班红火哩?〃
翠蛾想了半晌说:〃还有啥?要唱圣戏《安儿送米》,就能把全定州城唱惊喽。有二十
年不唱咧,人们都想疯咧!〃
花瓣儿〃嘻嘻〃一笑,欢喜地道:〃那就唱它哩!俺在河南碰上个贵人,她传给俺咧!〃
翠蛾吃惊地问:〃啥贵人?这是真的?〃
花瓣儿不便讲李红儿的事体,随口说:〃俺不晓得她叫啥,俺把仨角儿的念白戏词全
学咧!回来的路上俺还想哩,俺演安儿,你演三娘,让秀池大娘演尼姑。你说咋样?戏一演,
不愁挣不出咱的家当!〃
翠蛾一阵欢喜,忽又为难地说:〃你大娘脾气暴躁又没唱过,怕她不应哩。〃
花瓣儿说:〃俺现在叫她亲娘咧,她不唱,看俺饶不了她呗,拽也得把她拽上台。再
说俺还真听她哼过腔腔哩!〃
二人在被窝里越说越欢喜,仿佛真的在台上唱着《安儿送米》,也看见了花花绿绿的
钱票和崭新的行头家当。
〃瓣儿,有句话不晓得当问不当问,姨……不放心你哩!〃翠蛾还是惦记她那〃石女〃
的身子,看她欢欢喜喜没了忌讳,小心翼翼地说。
〃啥话哩?咱们都是一家人,有啥不好说哩?〃
〃你……你晓得啥叫月红不?〃翠蛾还是不便直接开口,绕了个圈子。
〃咋……咋问这哩,怪不好意思的!〃花瓣儿眯着眼一笑。
〃你……有过不?〃翠蛾装作不太在意。
〃咋没哩?有多有少,赶对了还肚子疼哩!〃花瓣儿叹了一口气。
〃啊?瓣儿,瓣儿,你……你不是石女哩!晓得不?你不是哩!〃翠蛾惊喜地脱口而
出。
〃你说啥?俺……俺……〃花瓣儿一时惊讶,不晓得说啥。
翠蛾猛地撩开被子,看着花瓣儿光溜细软的肉身子,激动地说:〃你走这几天,街坊
邻居短不了磨叨,俺才晓得石女也有真有假哩,真的就是死眼的,假的……假的……唉,别
说咧,反正你有月红就不是,要是死眼的,月红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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