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北平》第105章


金戈兄,看看这座城市吧,自一九三七年到现在近十二年时间里,北平的老百姓有过几天和平的日子?不为别的,只为北平的老百姓着想,也该结束这场战争了,狼烟散尽,和平到来,我们一起来建设一个自由、公正、民主的新中国,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
徐金戈默默伸出手,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徐金戈望着西面暮色中的群山喃喃自语道:“狼烟散尽,和平到来,这的确令人振奋,但下面的问题也随之而来,古人有训: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⑦。又要改朝换代了,但愿你们共产党人能跳出这个历史的周期率。”
方景林自信地回答:“此言不准确,不是改朝换代,而是人民得到解放了,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解放。”
山下的北平城亮起了万家灯火,古老的城墙外,五颜六色的信号弹此起彼伏,在宝蓝色的天幕中划出无数抽象的图案,犹如节日的烟火……
公元一九四九年一月三一日,阴历正月初三。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的部队从西直门开入北平城与国民党军交接防务,中共北平市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员也同时入城接收市政。北平的所有城门上,换成了身着绿色军装,臂戴“平警”臂章的解放军士兵站岗,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换成了人民解放军的军旗在北平城头随风飘扬。
文三儿是过完“破五”⑧就上街拉车了,由于孤陋寡闻,他先是被隆隆驶过的坦克车吓得蹿进了胡同,在胡同里发了一会儿呆,见没什么危险才回到街上。在他有限的人生经历中,似乎还没有坦克的概念,当然,这也不是文三儿一个人的事儿,北平胡同里的老少爷们儿见过这玩艺儿的还真不多,当年日本鬼子的坦克好像没进过城。文三儿听说过,这些当兵的叫解放军,大年初六是他们进城的日子。文三儿挺纳闷,进城就进城吧,干吗这么欢天喜地?玩出这么大动静?莫非是今天的厂甸儿办到前门大街来了?
文三儿在前门楼子下看见一个穿黄呢子军装的解放军官儿,身旁还有两个挎盒子炮的护兵。他凑过去问:“老总,要车吗?”
那官儿笑道:“谢谢!我不用车,我说兄弟,别叫我老总,以后叫同志吧。”
“嗳,老……同志,你们刚进城,等安顿下来,保不齐要坐车串串门儿什么的,就您这身份可不能满街找车坐,府上得有个拉包月的,到时候您言语一声……”
“谢谢!谢谢!同志,再见!”那解放军大官儿带着护兵向队伍走去。
这一天文三儿的生意不太好,他懵懵懂懂地从前门大街走到王府井南口,又从王府井南口走过天安门,一直走到西单十字路口,沿路到处是欢乐的人群,似乎北平城的老百姓全上街了,可就是没有一个要车的。
在文三儿的眼里,这一天和平常日子没什么两样,不过是街上热闹点儿,这也不奇怪,不是刚刚“破五”吗?这个年还没过去呢。要是有人告诉他,北平城从今天起改朝换代了,他准不信。
不管文三儿信不信,一个新时代的确到来了。
注释:①军统特训班始办于一九三八年,地点在湖南临澧,故简称临训班。一九三九年底,迁至贵州息烽继续办第三期,简称息训班。最初军统称这个班为军委会特训班,戴笠想把这个班纳入国民党中央军官学校,作为该校的一部分,但未获准。最后由蒋介石决定,划入中央警官学校范围,定名为“中央警官学校特种政治警察训练班”,简称特警班。但军统内部仍沿用特训班,并冠以所在地区名称以资区别。如临训班、黔训班、息训班、渝训班、兰训班等等,其中临训班和息训班的毕业学员在军统内部形成很大的势力。
②“密裁”为军统内部的密语,意为秘密处决和暗杀。
③北京老百姓俗称的前门楼子实际上是正阳门的箭楼,在正阳门之前,护城河以北。
④出自纳兰性德词《南歌子。古戍》,此句反映出作者的天命观,谓之古今兴亡之事为天命也,表达出作者厌于世事纷争的心境。
⑤出自纳兰性德词《于中好》。
⑥金条的俗称,按重量区分有“大黄鱼”和“小黄鱼”之称。
⑦“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出自《左传。庄公十一年》,臧文仲曰:“宋其兴乎!汤、禹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后世史家认为此语表达了一种历史的周期律——长久勃兴者少,迅速亡忽者多。
⑧北方人称大年初五为“破五”,按北方风俗这一天应该吃饺子。
⑨逛厂甸儿,曾是北京人过年的旧风俗。每年春节期间,从和平门顺南新华街直到虎坊桥十字路口,路两侧搭满临时的草席暖棚,京城商家云集此处,游人如潮,是北京人过年的一个重要去处。
第二十六章
徐金戈走出监狱时已经是一九七五年了,从一九五○年被捕算起,他在监狱里整整度过了二十五年,这一年他五十五岁。
他还记得被捕的那天,是全城统一行动的,抓捕对象是旧政权的军、警、宪、特人员。其实“肃反”运动刚刚开始时,徐金戈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就凭他保密局中校军官的身份,再加上中共地下党员罗梦云的死和他有直接的关系,共产党不会轻饶他。从被捕的那一刻起,徐金戈就认命了,干特工这行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能活到今天已经是白赚了,徐金戈知足。
多亏了方景林,如果不是他为徐金戈作证,徐金戈活不过“肃反”这一关。应该承认,方景林还是很念旧情的,为了使徐金戈能免于死刑,他做了不少工作,最终他提出的三点理由引起了办案人员的重视:第一,徐金戈在抗日战争中做了一些对国家和民族有益的事;第二,在中共地下党员方景林身份暴露的情况下,徐金戈没有采取行动,从某种意义上说,挽救了方景林的生命;还有一点,徐金戈在北平尚未解放时主动与中共北平城工部联系,按政策应算起义人员,对北平的和平解放有一定的贡献。
办案人员承认了前两点理由,否决了第三点,他们认为,徐金戈的起义是被迫的,当时解放军大兵压境,国民党军如惊弓之鸟,他徐金戈不起义就只有死路一条,这算不上什么贡献,反而有投机革命之嫌。
徐金戈最终被从宽判处了无期徒刑,一条命算是保了下来,在当时那种形势下,方景林为徐金戈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对此,徐金戈是领情的。
徐金戈在监狱中度过了漫长的二十五年。一九五九年,国家宣布对部分前国民党战犯实行特赦,监狱里的原国民党军政人员无不欣喜若狂,奔走相告,谁知这次特赦并不包括原国民党中下级官员,只是在原国军高级将领中选择了部分确有认罪表现的人实施特赦。大家空喜欢一场,免不了要发些牢骚。
“照理说,官儿越大罪过越大,怎么把大官儿倒放了,官儿小的就该把牢底坐穿?”
监狱管教人员也向大家做工作:“别着急,以后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这不是刚刚开始吗?只要你们改造得好,人人都有机会。”
囚犯们终于安下心来,继续改造,等着吧,总有一天会轮到我们的。这一等又是七年,到了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大家谁也不盼着出狱了。事情是明摆着的,外边已经闹翻了天,到处在抄家打人,别说是他们这些真正的“五类分子”,就是共产党的高官、大学教授、京剧名角、艺术家大部分也被打翻在地。这时囚犯们才擦着冷汗庆幸道:“老天爷,还是共产党心疼咱,要是五九年就把弟兄们‘赦’出去,这会儿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喽,还是监狱好,简直是个保险箱,得,这辈子哪儿也不去了,打死也不出去了,就在监狱里养老吧。”
徐金戈父母死得早,在外面没有任何亲属,他早已心如古井,对自己的未来不抱任何希望,也从来不做重返社会的美梦,在漫长的二十五年监狱生活中,他有很多次机会越狱逃走,那时他还年轻,凭他受过的训练,逃出这座监狱似乎不算难事,但他放弃了这些机会,逃出去了又怎么样?偌大的一个中国,哪里不是共产党的天下?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最终逃到了台湾又怎么样?国民党会如何对待这个“投敌”人员?就是徐金戈自己也早对国民党政权失去了信心,他厌恶这个政权。
一九七五年,根据人大常委会决议,国家决定释放全部在押原国民党县团级军政人员,徐金戈正好够上线,他在原国军中军衔为中校,理所当然属于“县团级”。
徐金戈出狱时,全国正在“批林批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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