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梦真泪》第22章


不过韶韶没有问出口,对于一些人来说,个人爱恶可战胜一切,外公就是这样一个人。
韶韶站起来,〃我打扰太久了。〃
她外公说:〃走近一点。〃
韶韶并没有那样做,她同舅舅说:〃我要走了。〃
姚照昌无奈地看向老人。
姚茂鑫说:〃让她走吧,脾气也同香如一模一样。〃
姚照昌送韶韶下楼。
他开口:〃不要恨他——〃
韶韶立即打断舅舅,〃他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为何要恨他。〃
韶韶回到旅馆休息。
睡到半夜,电话响了。
是舅舅的声音,〃韶韶,你外公在一小时前停止呼吸。〃
韶韶一怔。
舅舅叹口气,〃韶韶,谢谢你赶来。〃
韶韶放下电话。
现在,母亲可同外公见面了。
父女见面,说些什么呢?
在他们那里,可还有怨怼、愤恨、不平?
母亲从来不对韶韶透露任何消息。
她转过头来的时候,永远是一个愉快的笑脸。
也许是母亲伪装得好,也许她真的不是不快乐。
在她的中晚年,她成功地避开了一切令她不愉快的因素,独与爱女共处,也可能她是真的已经忘记从前令她伤心的人与事。
韶韶站在酒店的窗前良久。
天濛亮之际,舅舅来了。
他的仪容一丝不乱,一贯有礼。
〃你外公有纪念品给你。〃
〃我不要。〃
舅舅忽然笑了。
韶韶一怔,讪讪地不好意思起来,同舅舅相处这么久,她的姿势口气十足似一个赌气的小学生,不!不要!不稀罕!走!去!
韶韶忽然有点惭愧,关舅舅什么事呢?他只不过是个中间人,拉拢了他们祖孙二人,他有什么好处?
于是韶韶改了语气:〃我不需要任何纪念品。〃
舅舅说:〃听说你改了姓姚,收下这套首饰,也是很应当的。〃
姚照昌掏出一只丝绒扁盒。
韶韶打开来,那是套不知何年的首饰,但是宝石不论岁月,依然闪闪生光,韶韶认得是蓝宝石与玫瑰钻。
舅舅说:〃这是我母亲结婚时用过的首饰,她在九月出生,所以喜蓝宝石,你的妈妈也是九月生日,本来项链与耳坠都属于她。〃
韶韶不语。
她也是九月出生。
〃当是你母亲送给你的吧。〃
韶韶忽然说:〃我还有个妹妹——〃
〃我想,那会另有安排。〃
韶韶把盒子握在手中。
〃我还有事待办,顺风,韶韶。〃
〃再见。〃
回程长而苦涩,飞机上座无虚设。
有一个年轻英梭的男子不住地在韶韶面前收拾手提行李,把所有东西一件件取出,又逐件放好,过一刻,又觉不妥,再重头来一遍。
韶韶被他烦得闭上眼睛,索性睡了一觉。
口干醒来要水,那人还在收拾那只行李袋。
长途飞机航程永远像个恶梦,在飞机上碰到的人全不像真人,韶韶不想睁开双眼。
下了飞机,涌出通道,过海关,韶韶只想看到亲友的面孔。
〃韶韶!〃
韶韶看到的是奇芳。
奇芳替她拿起手提行李。
〃邓志能今夜当值走不开,请你见谅。〃
韶韶紧紧握住她的手。
〃车子在这边。〃
两姐妹上了车,奇芳才问:〃外公怎么样,同母亲长得可像?〃
韶韶看着窗外,〃在天国,除下躯壳,人人一个样子。〃
〃啊。〃奇芳无限感慨。
韶韶掏出首饰盒,〃这是外公给我们的,你先挑,要耳环还是项链。〃
盒子一打开,奇芳探头一看,不太感兴趣,〃这是整套的,拆开了可惜,我不喜欢蓝宝石,总有点黑沉沉的,你留着吧。〃
韶韶没奈何地笑。
奇芳说:〃我爱祖母绿。〃
对上一代的感情,奇芳比韶韶更淡漠。
〃外公很富有?〃
〃初到美国可能有点钱,生活费用昂贵,他又长寿,后来就不怎么样了。〃
奇芳自嘲:〃你看我,多么庸俗,净讲钱。〃
韶韶不以为然,〃不讲钱,讲什么?〃坦荡荡。
〃韶韶,你就是这点可爱。〃
〃现在这样可爱的人已经很多了。〃
〃韶韶,你不问我该如何处理我的生活吗?〃
〃你以为我是生活专家?非也非也,我这只工蚁在母亲去世后感观也自不一样了,你快乐吗,如不,请努力追求,这是我的忠告。〃
〃我一向比你懂得享受。〃
〃看,〃韶韶温和地笑,〃应该由我向你请教。〃
〃邓志能说你打算移民。〃
〃我有点累,我想休息。〃
〃我同燕和会来看你。〃
〃谢谢你们。〃
韶韶像是恢复正常生活了。
这次回来,她被调到一个很奇怪的职位,负责政府印务,专门打电话催印刷厂起货及其他联络。
很明显,她失宠了。
早一年来说,这堪称奇耻大辱,但在今日,她一笑置之。
她个人卑微的事业遭遇算是什么呢,况且,这里亦已非她久留之地。
山高皇帝远,她用午膳的时间不妨略长,五时正大可下班。
时间忽然经用了,薪酬又一文不少,退一步想,看开一点儿,不知多舒服。
有空努力学习烹饪,无甚天分,胜在用功,真是学问哪,煮白鸡蛋不爆壳都不容易,蛋黄要刚熟,没有黑圈。
煮完后逼小邓给吃下去,不一会儿就喂胖了邓志能,大叫吃不消,韶韶却说:〃狗瘦主人羞,夫瘦为妻羞。〃
小邓困惑地答:〃我知道这年头男人不好做,但没想到会艰难沦落到这种地步。〃
韶韶喜欢吃百叶结烤肉,千方百计学做,可是百叶不是泡得太烂,就是太硬,不好吃。
邓志能说:〃首先,你要知道百叶是什么东西。〃
〃是黄豆的一种制成品吧?〃
小邓大吃一惊,〃黄豆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同粉皮由绿豆制成一样,还有,肠粉是米糊所制,喂,你懂不懂?〃
韶韶像是已经放弃了她那伟大的新闻事业。
那样勤力做,不过是为了母亲,如今母亲不在了,还拼什么死命。
在办公室心思缜密,在厨房却粗枝大叶,成绩远不如上班作业。
真是,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姚韶韶已把她一生最好的光阴奉献给写字楼。
说也奇怪,在印务局一做大半年,一天假也未曾告过,尽忠职守。
就在母亲去世一周年那日,上司召她回总部。
〃韶韶,听说你改过自新了。〃那负责分配同事的洋人开玩笑地说。
韶韶唯唯诺诺。
〃调你回京如何?〃
韶韶笑笑,不语。
〃你又可得回一间向海的办公室,我帮你一个忙可好?〃
韶韶不置可否。
此刻她的小房间没有窗户,全靠房顶一盏冷冷的日光灯。
韶韶的思潮飞出去老远。
她开头上班的时候,只在老板房门口一张写字台工作,暗无天日,连挂外套放手袋的地方都没有,做得近视与脸疱都加剧了。
母亲一直问,〃韶韶,韶韶,带我到你工作地点去看看。〃她以为亮铮铮的大学生,工作地方也必定闪闪亮。
但是满街满巷都是大学生,哪里去找那么多亮晶晶的办公室。
韶韶一直没敢把母亲往写字楼带,直至她自己拥有一间房间为止。
较年轻的她心花怒放,拿着照相机把房间每一个角落都拍照留念。
〃韶韶?〃
韶韶微笑,摊摊手,〃能够调回来,当然高兴。〃
洋人说:〃在银行区,你们这些太太又可以逛名店坐文华咖啡店,唉,真羡慕你们。〃
韶韶没忘记千恩万谢。
算来算去,算资本主义最厉害,把人人教训得一点儿骨气也无,净会向钱看,鞠躬又鞠躬。
韶韶已经不在乎,但是她仍在这个环境内找生活,太过与众不同也是不行的,装也要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
她早已学会谋生的全褂子武艺。
晚上,邓志能讶异了,〃还调来调去干什么,你不告诉他们,你已经申请移民?〃
〃未成事实,不宜宣布。〃
〃噫,把机会让给别的同事呀。〃
〃我为什么要替别人设想?〃
〃韶韶,我很意外。〃
韶韶说:〃自私自利有何不妥。〃
邓志能看妻子一眼,〃原来你尚未痊愈。〃
韶韶沮丧地说:〃我这一生的欢容到此为止,我将永远不会再笑。〃
〃听听这是什么话。〃
韶韶假装看报纸,不去理他。
第二天一大早,韶韶在喝黑咖啡。
才七时十分,电话已经响了。
邓志能大叫:〃找区小姐。〃
〃来。〃
那边传来陌生的声音。
近年来韶韶已习惯与陌生之声打交道。
〃你们找到他了!〃
〃是的,有好消息。〃
〃他在哪里?〃
对方避而不答,〃他会在星期三用电话同你联络。〃
〃为什么还要那样神秘?他到底身在何方?〃
〃区小姐,你自己同他说好了。〃
韶韶叹口气,〃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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