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红尘颠倒》第53章


时间过得太慢,我不住看表,好容易熬到七点,赶到罗湖关前,我随着人流慢慢往前挪,心里闷闷的,想这次离开,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从此天涯亡命,不知道会死在哪里。通关处坐着一个面目姣好的姑娘,我把证件全都递了过去,她拿起来看了看:“你叫魏达?”我说是。她对我注视片刻,忽然腾地站起,不知冲谁招了一下手。我顺着她的手望过去,看见一群香港人嘎嘎大笑,几个印有“香江之旅”的拎包散乱地丢在地上,一条穿黑色渔网袜的长腿闪了闪,倏地缩了回去。接着人群分开,几个男人越众而出,团团把我围在中央。 
天刚蒙蒙亮,车停了。一个40多岁的瘦子颠颠跑来,脚上的拖鞋沓沓作响。我揉揉酸麻的手腕,艰难地下了车。瘦子看我一眼,转身问车里的平头汉: “就是这货?”平头汉笑眯眯地:“这可是大律师,你小心伺候,记住了,不能有明伤。” 
瘦子带我进了值班室,端起茶缸咕嘟嘟喝了两口,一把提起我的旅行包,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全倒出来,我心中一阵屈辱。他拿起那文件夹,一样样造册登记,先是衣服,接着是手表、钢笔一类的小零碎,最后才是现金,拨拉着数了半天,忽然不耐烦了:“这他妈要数到什么时候?你老实说,到底多少钱?”我沉吟一下,心想不能说实话,反正钱不多,他们肯收最好,拿了我的钱,起码皮肉少受点苦。瑟缩着对他笑了一下:“记不清了。” 
瘦子气咻咻地出去,叫了一个叫小邓的小伙子过来数,小伙子进来后上下打量我:“哟,这不是魏大律师吗?怎么到这儿来了?”我羞愧难当, “我也不太清楚,几年前的一件事,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他一摆手:“咳,我才不管你那些破事呢,这是多少钱?你老实说,别给我找麻烦。”我没招了,说人民币是九万六,美金一万,欧元一万,还有六万港币。他刷刷几笔记下,侧着头又问:“你执业那么多年,应该不止这点钱吧?上次到我们学校演讲,你说十年jiemo就能赚1000万元,你可不止十年。”我心思转了转,顺竿就爬:“你是法学院的吧?我跟你们左丘明院长、秦越人教授都很熟。”他咧嘴一笑:“咳,你说的都是大人物,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对了,你认识李猴子吗?”我想了想,说不认识。他是干什么的?小邓摊摊手:“咳,别问了,我们宿舍老三。以前看你节目,他老说你是他大哥,还说你要帮他介绍工作。哼,我就知道是吹牛。” 
我心里一动,刚想问他李猴子长什么样,隔壁的电话嘀铃铃响了起来。小邓一脸关切,说了句:“坐下吧,没事,我看过你的节目,听过你的演讲,要算你半个学生。”就去接电话了。接完电话他笑呵呵地走过来:“我问李猴子了,这小子死犟,跟我说……”我心下疑惑,忽听一声怒斥:“谁让你坐的?站起来!”我一激灵,看见先前的瘦子剔着牙大步而来, “七仓、九仓都有空位,不过检察院打过招呼了,不能有明伤。”小邓赔笑:“九仓太乱,恐怕他撑不下来,去七仓吧,我跟董葫芦说一声,让他照顾一下。” 
送我来的平头汉叫方伟,另一个是他的实习生叶鸿亮。昨天从深圳公安局的羁押室接我出来,两人横眉怒目,面相十分凶狠。方伟说他们都是反贪局的侦察员,我听了心里为之一宽,检察院直接侦办的案子就那么几类,肯定不是杀人的事,最多是个行贿的罪名,只要稍微运动一下,保出来估计不难。
一路都是我花钱,他们俩的jiemo脸绷得不那么紧了。方伟问:“知道为什么抓你吗?”我说真不知道,你告诉我吧。叶鸿亮拍拍我的肩膀:“你是不是弄了张光盘?还有个记事本,上面记了一大堆字母和数字,就这事。”我恍然大悟,说光有字母不能当证据用吧,能说明什么呢?光盘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心里暗自嘀咕,想陈杰早死了,这东西哪来的?如果是他生前备了份,又何必到我家大闹?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
方伟说你还挺能装,告诉你吧,这事不大,不过领导挺关注,你是不是得罪谁了?说着揉揉手里的空烟盒,打发叶鸿亮下楼买烟,我赶紧识趣掏了一万块让他下去。方伟忽地凑过来:“你他妈傻呀?知不知道电话被监听了?真他妈愚蠢!混了那么多年,就为了这么个小丫头,值得吗?”我大惑不解,想江湖最忌交浅言深,认识还不到一天,我又是阶下囚,他怎么敢说这话?硬着头皮问了一句:“你说这事怎么办?”他说我肯定不会难为你,本子我不管,只要把光盘的事情交代清楚了,以后就看你跟法院的关系。我暗自警惕,琢磨了半天,一指我的旅行包:“那包里有30多万,现在就咱们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让我打个电话就行,你听着,我肯定不说别的,只是通知律师。”他摇摇头:“我虽然不是清官,但这钱还真不敢拿。电话吧,肯定会让你打,但现在不行,小家伙一会儿就上来了,你这不是害我吗?”我望他一眼,想江湖行走最怕笑里藏刀,这厮肯定没安好心,被捕之后找律师本是人权,现在他不收钱也不让打电话,分明是想整我。 
一进监狱我就领教了董葫芦的“照顾”。
我关押的七仓一共有七八条汉子,我有点紧张,作了个揖,一个扁头汉子腾地跳下,劈面就是一掌:“我去你妈的!谁他妈跟你是兄弟?按规矩,你要叫我爹。”我大怒,翻眼瞪他,光头猛冲过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操你妈还敢瞪我!你叫不叫?叫不叫?!”我怒不可遏,一掌把他推开,仓里轰地大乱,扁头看我一副拼命的架势,知道不好惹,扭头问铺上的一个矮子:“董哥,这怎么办?”矮子缓缓站起,身上的外套斜披着,一副千军万马指挥若定的派头:“按规矩办,给他放放血!“两个家伙应声站起,我被几个人死死摁住,一顿暴打,感觉五脏六腑全碎了。 
肖丽送来了铺盖,有两床被子、一个枕头、一条雪白的床单,她是个仔细人,牙刷牙膏全是新的,还有一双咖啡色的棉拖鞋,是我平日穿的。犯人们齐刷刷地瞪着我,眼神如同利锥,我如坐针毡,浑身肌肉突突乱颤,心想这次恐怕真的完了,估计活不到明天了。
我生平饶有智计,在那夜也是一筹莫展,照例是挨打,只是这次更是招招往死里打,到最后是幸亏刘元昌大喊“打死人了”,接着又是姓汤的瘦子带着武警闯了进来,救了我,董葫芦被他拿牛皮绳上上下下捆了个死,正是江湖上最狠的八马攒蹄捆绑术。瘦子雷霆大发,见人就打,仓里很多人都见了血。最后指派黑三管仓,说再给我出乱子,我扒了你们的皮!众犯人个个面如土色,没一个敢出声。 
夜色渐深,发现肖丽送来的被子里有东西,就缝在被子边上。我心里一动,用牙一点点撕开。肖丽很聪明,在被子里缝了一封信,我蒙着头,借着微弱的灯光轻轻展开。
“……你走之前,我也是一夜没睡,听着你在外面长吁短叹,我一直在心里劝自己:既然他不告诉你,你就装糊涂算了,让他无牵无挂地走。没想最后还是装不下去了。我不是故意想让你难受,只是太舍不得。我知道你给我转过两次钱,第一次没什么,那是我应得的。但第二次,亲爱的,哪怕只有一分钱jiemo,我也会感激你的恩情……你是个好人,今天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白白受苦。”
周卫东来看我了,带了一句话,说胡主任托我转告你:吃好睡好,什么都不用想,要是检察院提审,一句明白话别说,先应付着,最多三天,一定让你出去。我长吁了一口气。 '网罗电子书:。WRbook。'
在曹溪看守所关了三天,我像是换了一个人。头发剃光了,身上穿着土黄色的囚服,看上去就像首阳寺的和尚。这几年听海亮讲过不少丛林公案,开始我觉得其中大有深意,后来觉得被秃驴骗了,现在想想,也许冥冥中真的有定数,你怎么活就得怎么死,种下什么,就得收获什么。 
年关近了,街上不时能听见鞭炮声,外面的世界一定热闹非凡,高墙内还是同样的阴森凄凉。以前我发誓不坐牢,真到了那一天,宁可嚼舌自尽。现在才知道死并不容易,不管活得多么艰难,总有一个理由支撑着你往下活。牢狱之下无贵族,再骄傲的人关上半个月,照样变成贱胚,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曹溪看守所的探视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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