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独角兽》第58章

“我不在乎这些。”李尔国王说，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沉默了很久，以至于史曼德里克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又听他忽然开口道：“我真想再见她一面，告诉她我所有的心意，否则她再也不会听到我的心里话了。你跟我担保过，说我有机会再见到她的。”
魔法师尖刻地说：“我只是说你会看见独角兽的踪迹，这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你的王国到处都留下他们的踪迹，因为重获自由的他们成群结队地从这里经过，给了你的王国的祝福超过了其他所有王国。至于你，以及你的心意，你说过的和藏在心中没有说出口的，她都会铭记在心。等到很久很久以后，当兔子学会写作，当人类成为兔子写的童话中主角的时候，她就会记起来。好好清醒一下，想想吧。”听了他这番教训，国王没有再言语，史曼德里克忽然有点后悔讲了这番话。
“她触了你两次，你已经够幸运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第一次让你起死回生，第二次却完全是出于对你的一番真情。”李尔没有吭声，魔法师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
三个人都沉人甜美的梦乡。睡梦中，史曼德里克见到独角兽朝他走来，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在她的身后，一轮明月刚刚升起。夜晚的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她洁白的鬃毛，皎洁的月华照耀着她那小巧的头颅，散发出如雪花一样晶莹的光辉。他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梦，却很高兴能再次见到她。“你真美！”他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有多美。”他很想把其他两位叫醒，但她的目光制止了他，那双眼睛像一双受惊的小鸟儿一样，他知道只要他稍有动静，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他们比我更爱你，尽管我尽力而为了。”
“我知道。”她说，但是他听不太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他静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竭力想记住她的耳朵那尖尖的形状，直到早晨醒来时依然能想起来。“正是为了这个，你现在成了真正的魔法师，但也不再长生不老了，你一直都希望能够这样，你真的觉得比以前快活了吗？”
“是的。”他会心地笑了笑，说，“我不是那位可怜的哈格德，不会像他那样贪得无厌，鬼迷心窍。不过，世界上有数不清的魔法师，既有白巫术，又有黑巫术，还有数不胜数的不黑也不白的灰巫术。不过，现在看来它们统统是一路货色。不管我是想成为人们所说的善良的魔法师，去帮助英雄惩奸除恶，阻止女巫兴妖作怪，惩戒邪恶的君主以及专横的父母。或者呼风唤雨，替剪毛工人消病免灾，治好牛羊的摇晃病，把小猫从树上唤下来。还是想成为人们说的邪恶魔法师，整天跟数不清的曲颈瓶做伴，瓶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长生不老药、丹药、花粉、草药、毒药，还有厚厚的包着羊皮、上着锁的魔法书，密室里一天到晚黑咕隆咚，烟雾弥漫，里面还有甜美的声音在口齿不清地唱着歌。统统这一切，都无所谓，因为生命就像昙花一现，我又能做什么呢？我终于得到了法力，但是，这又如何？世界如此沉重，不是我一个人能担当得起的，尽管我的朋友李尔也许不会这样想。”他再次在睡梦中笑了起来，笑容中流露出淡淡的无奈。
独角兽说：“你说得对，你是一个人类，而人类永远不能改变什么。”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忧心忡忡地问：“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什么呢？”
魔法师再一次笑了起来。“哦，当然是好巫师，因为你喜欢。我想我不会再见到你了，但我会尽力而为，让你喜欢，或许你会知道的。那么，在我的余生里，你会在哪里呢？我原以为这个时候你早已回到你故乡的森林里去了。”
她轻轻地转过身子，她的肩头突然闪耀着仿佛璀璨的星光一样的夺目光华，令他顿觉自惭形秽，他觉得自己刚才那番关于魔法的高谈阔论，就像粗粝的沙砾一样塞在喉咙间。数不清的飞蛾、蚊蚋和其他各种各样叫不上名字来的夜间飞虫纷纷飞过来，围绕着她那熠熠生辉的利角翩跹起舞，这并没有让她的样子变得难看，反而让那些围绕着她翩跹飞舞的飞虫们变得既灵巧又可爱起来。茉莉的那只小猫迈着方步，悠然自得地在她的两只前脚间进进出出，撒欢嬉戏。
“其他独角兽都已经走了。”她说，“他们都分头回到了他们过去居住的森林里去了，全是独来独往，人类要看到他们并不容易，就像他们被囚禁在大海里的时候一样不容易看到。我不久也会回到我的森林，但是，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心安理得地生活在那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因为我一度曾经变成会死的凡人。现在，我虽然变回来了，但我的身上却留下了凡人的痕迹，我的心中充满了泪水，还有对爱的饥渴和对死亡的恐惧。尽管我既不会哭，也不会挨饿，更不会死。现在，我跟别的独角兽不一样了，因为所有独角兽生来都不会忧伤，但我会，我感到忧伤。”
史曼德里克羞愧得像小孩子一样用手遮着脸，尽管他如今已经是一位法力无边的魔法大师了。“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他双手捂着脸喃喃地说，“我伤害了你，就像尼库斯曾经伤害过其他独角兽一样。我们这样做原本都是出于好意，但我却不能像他那样消除魔法的痕迹。我给你造成的伤害比芳丹娜嬷嬷、哈格德国王和红色公牛给你造成的伤害加在一起还大。”
独角兽却并无责怪之意，她柔声地回答他说：“我的伙伴们又都重新回到了世界上，还有什么忧伤能与这样的快乐相比？只有一种忧伤除外，就为了这一点，我也该感谢你。再见了，好魔法师，我想尽快回到故乡。”
然后，她悄无声息就离开了，正在这个时候，他从梦中醒来，发现那只弯耳朵小猫正在寂寞地喵喵直叫。他转过头，看见李尔国王和茉莉也醒来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目光凄迷。三个人静静地躺着，一直到天明也没有再睡着，却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黎明时分，李尔国王起身给他的坐骑鞴鞍。一切准备就绪，正想跃身上马，突然好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对史曼德里克和茉莉说：“假如你们将来有一天能来看我，我会很高兴的。”他们向他保证，会来看他的。但他仍磨磨蹭蹭地不愿离开，只管把缰绳在手上绕来绕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昨夜梦到她了。”他终于开口说道。
茉莉马上叫了起来：“我也是。”史曼德里克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李尔国王伤感地问道：“看在我们的友情的份儿上，求求你们告诉我，她都跟你们说了些什么？”他抓过他们每人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不放，他的双手因为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
史曼德里克只是朝他淡淡地一笑。“陛下，我一般很少记得自己做过的梦。我们好像一直在一本正经地谈着一些愚蠢的事情，就跟一般人一样，唠叨一些完全无意义的话，很空洞，转眼就忘记了。”国王失望地松开手，然后，转过他那几乎痴狂的眼神热切地看着茉莉·格露。
“我决不会说。”茉莉说，她有点儿害怕，但双颊奇怪地一下子飞满了红晕。“我记得，但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你．陛下，死也不会说。”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并没有看李尔，而是偷眼瞧着史曼德里克。
李尔国王松开拉着她的手，没再说什么，一扭头，腾地一下子跳上马背。他上马的动作用力过猛，坐骑猛然一惊，发出如雄鹿般的嘶鸣，前身腾空而起，在漫天的朝霞映衬下显得格外矫健。李尔直直地坐在鞍上，冷冷地扫了茉莉和史曼德里克一眼，神情严厉，威风凛凛，俨然一副盛气凌人的国王派头，仿佛他已经跟哈格德一样当了好久好久的国王一样。
“她什么也没对我说。”他喃喃地说，“你们明白吗？她什么也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说。”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变得柔和了，以前，每当哈格德国王看到独角兽随着波涛涌向海岸时，他那冷酷的面孔也会这样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起来。这一瞬间，李尔仿佛又重新回到了昔日那个年轻的王子，那个总是喜欢陪着茉莉坐在厨房里面闲聊的多情王子。他说：“她只是看着我。在梦中，她只是看着我，可一句话也不说。”
说完，他就打马而去，甚至没有说一声再见，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史曼德里克和茉莉目送着他，他的背景渐渐远去，最后隐没在远处的山丘后面，从视野中消失了。一个英俊矫健的骑士，告别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涯，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