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禁区》第56章


十几年前早被政府遣散了。哪个器官坏了就用同物种哪个器官来补,这种鬼话,现在还有人信?二十几年前我在医院工作没退休的时候,有小姑娘信这种还能说得过去,现在什么年代,你这么年轻也信?”
第五十四章
尹舜眉梢动了下:“有个小姑娘也信过这种?那她后来怎么样,她也杀人了?”
“她杀没杀人我不知道,但那段时间确实死了人,尸体还正巧就是相关器官丢失了。”
“没有警察去调查?”
“有,但是没调查出结果。”老中医提醒道,“你问得太多了,我先给你开药吧。”
尹舜怕老中医起疑,只能放弃追问。他本身也不是为肖玫的案件而来,这个案子的线索,他没十分在意。
他静等老中医写药方,余光悄瞥这间狭小阴暗的诊所。柜子上摆有老中医的证书,证明上写着老中医的出生日期。
尹舜不由稍稍吃惊,老中医今年才六十五岁,看起来却像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
他想,也许老中医的人生经历过什么巨大的变故。人生大起大落过,就很容易迅速衰老。抑或老中医比常人还经常见罪犯,看过太多不同人性,心里承受的过重压力致使他老得太快。
“我有些疑惑。”尹舜说。
“什么疑惑?”
“你为什么肯治我们这些杀过人的人?你为什么会给我们保密?为什么被你见过的杀人凶手没人来杀你灭口?”尹舜一下子问出了三个“为什么”。
“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些问题的人。老实告诉你,我治你们,是因为我在找人,我想找的人是个杀人犯,我在等他来找我的那一天。我给你们保密,所以没人杀我灭口,因为你们知道,我不是你们必须杀死的人。”停顿片刻,老中医接着说,“再者,我从不会问你们杀了什么人,哪起案件是你们做的。你们来了,只会说你们杀人了,杀谁、有什么证据,我一概不知,也不会问。”
“你是为了找人?但你怎么敢肯定一定会有罪犯来找你?”
“早几年,我在外头看见那些身上有伤又不敢去医院的人,我就去帮他们治疗。久之,就有不少罪犯知道,生病去医院治疗会暴露身份,但是来找我就不会。”
“这么多年来,你应该是见过不少犯人了。那像我这样的,你见得多吗?”
“你算是最普遍的。”老中医边在诊断纸上写着只有他才看得懂的药名,边说,“见过我的杀人犯,包括你在内,你们的病症都不算什么。你们杀人,好歹能给自己一个理由。有的不过是执念过深,走火入魔,本身是要抓杀人的那个人的,哪知道回过神来,自己也杀人了。”
尹舜微震,心中存有的怀疑好似正在被证实,那些遗失的照片再度在他脑中闪过模糊影像:“你说的这个人是?”
“别问,我不会说的。你们这些人的秘密,我不仅对正常人保密,对同样是罪犯的人也会保密,肯和你讲这么多已经是底线了。”老中医写好药方,去药柜抓药。
他起身后,尹舜见他座位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宫殿的相片,宫殿看起来规模不大,小小一间,殿前一棵飘满红彩带的树。
老中医抓完药回来,见尹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照片,告诉他:“岛西临海那座山上的神呢教宫,几年前我在那里祈福,拍下这张照片留念。”
“您不是不迷信?”
“我接触过那么多犯人,为你们每一个人的罪孽保密,我心理会没点压力?你们有得地方说去,我该找谁说?这种时候,不存在的东西反而更加可靠。”老中医在包好的中药包纸上写服用方法,“来我这里的很多犯人,我都会建议他们去这个教宫祈祷。他们会把自己所积累的罪业放在一个瓶子里,绑上红彩带,挂在这棵树上。神会宽恕他们的罪业,而接下来,就看他们要不要宽恕自己。当然,这些都是不科学说法,不过是让他们心里求个安慰罢了。”
老中医用袋子装好中药,递给尹舜:“一帖药分三遍煮,一天喝三次,别忘了,少一次就没效果了。”
尹舜接过中药,目光深深地再次看了那张神呢教宫的照片一眼。
尹舜离开诊所后,老中医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本子,本子里写了满满的特征词,例如“癞子头”、“眼白痣”、“板牙猴腮脸”,里面出现次数最多的词是“人格分裂者”,老中医拿起笔,将从08年便有就诊记录的“人格分裂者”一行一行划掉。
直至将今年“人格分裂者”这个词划完,他方合上本子。
他望着贴在墙上的“神呢宫教”相片,将相片撕下来,翻到背面。相片背面是另一张照片,一个女人的照片。这个女人是他老婆,也是莲庭案的死者。
08年,“人格分裂者”第一次踏进这间诊所,将一块观音玉佩放到这张诊桌上,说:“这是那个女人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每次看着它,我就感觉自己在受罪。”
当时老中医接过那块玉佩,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容和善的观音,眼眶红起,藏在那点红深处的,爱恋、痛苦、恨意、杀机,早年过半百的人,硬生生把这些情绪藏起,不断在颤抖的手,也装作是老年人的通病。
那块玉佩,老中医做梦都不会忘记,是当年他在莲庭送给爱人的生日礼物。他和爱人是师生,在当时那个社会是被法律允许但不被世人允许的恋情,他们两地分居,从没向外人公开过夫妻身份。一个礼拜只有两天,爱人会去找他团聚。
哪知98年8月15号那天,爱人在去找他的途中遇害了。在爱人的尸体被发现在火车轨道下的田埂时,丢失的玉佩就在告诉他,犯人并不是无处可寻。警察只找过他一次,因案发那天他在省外出差,所以很快洗清嫌疑。之后,即便他再找警方要线索,警方也因工作繁忙而无暇理会他。
他尝试用各种方法去寻找犯人,可是连警察都找不到的犯人,他又怎么可能找得到?最后,他只能抱着不大的希望,选择等着犯人自己上钩。
那几年他快速地老去,老到面目全非。
08年,五十几岁的他已老成七老八十的乌糟老头模样,被岁月和惨痛折磨无形才等来那个犯人。在报警和亲手杀死凶手之间,老中医选择后者。凶手竟然觉得被三重人格折磨是种痛苦,那就让他在这种痛苦中慢慢消亡。
时至今日,老中医在人格分裂者药中下过的慢性毒药,已积累到一个剂量。
那个犯人的肾脏已坏死,他的心脏正在以加速度走向衰竭。老中医只盼他接下去的日子,到狱中被这毒、被他的人格、他的罪孽削磨至死。
岛西临海的山由于山高路险,所以几乎无人踏足。山上的神呢教宫已然荒废,宫殿内神像灰尘遍布,缠满蜘蛛丝网,连个打理的人都没有。
殿前的树已经长得老高,那些曾在它是矮树便挂在它身上的飘扬着红彩带的瓶子,也已被撑到云霄。
后来再来的人已没法将瓶子挂到高枝上,只能塞进树洞里,或挂在较矮的枝头。
红彩带上书写了挂瓶者的愿望,时间大多在多年前,愿望多为姻缘、平安、钱财,书写罪业的人肯定是不敢将愿望写全。
在矮枝头上,尹舜找到一条红彩带上写着“1998莲庭”,落笔日期是上个月。
找到这条红彩带,尹舜心脏骤然加速,他奋力地拽着这条红彩带,挂着红彩带的树枝在被粗暴地狠拽几下后,咔擦断裂。一堆瓶子哗啦啦掉下,在地上摔得稀碎。
忽地起风,将树上的瓶子吹得叮铃响,树须拂动,似乎真有神灵在望着他。
稀奇,地上所有瓶子全摔碎了,唯有牵连着“1998莲庭”的瓶子安然无恙,似乎是提示着尹舜去捡它。
尹舜将没破碎的瓶子捡起,只见玻璃瓶子里装着几张被卷起来的照片。
心脏跳动速度愈发快,尹舜砸开瓶子,取出照片,将卷在一起的照片一张张敞开。
是老房子那儿,遗失的莲庭案的照片。
看到照片的这一瞬,尹舜明白为什么这组照片必须消失了。
这组照片和警方当时拍的第一现场不一样,警方发现的现场是被人破坏过的。这组照片里的女人,脖子上挂着一块观音玉佩,而警方提供的现场照,这块观音玉佩并不存在。
拍这组照片的秋立志,一直在现场等待警方到来。所以,观音玉佩消失只有一种可能,是秋立志拍完相片后,拿走了这条项链。
他为什么要拿走这条项链?或许这条项链上,无意间留下了凶手的指纹。而他在拍完照片后,惊觉这一点,于是拿走项链。后来,照片也没销毁,作为私密存在着。
那他又为什么要替凶手消除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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