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第384章


“我们寨子前的人都撤走了,现在三家的武士都往金帐那边去,他们在那里拼命的杀人,都杀红眼了!”匝儿花说,“听说是旭达汗在金帐设宴杀了斡赤斤和脱克勒两家的当家主。”
“旭达汗疯了,这样等于挑起仇杀,现在这个时候,城里自相残杀……”巴赫无力的坐在地上。
“各家寨子什么反应,九王那边什么动静?木亥阳呢?”巴夯红了眼睛,“该死!旭达汗想干什么?”
“我知道,他们都闭门不出。”巴赫说。
匝儿花点点头,“阿爸说的不错,他们都闭门不出。”
“我们也走不出去,现在走出自己寨子的,都会被杀死。他们疯了,所有人都疯了。”巴赫举着一杯酒,慢慢地倒进嘴里。
“巴鲁和巴扎两个小崽子呢?叫他们也不准出去!”巴夯忽然想起了自己两个不安分的儿子。
“从入夜开始就没见他们……”匝儿花也警觉起来。
巴夯的脸色铁青,额头上一层冷汗。
巴鲁正狂奔在岩洞中,他们已经损失了十三个人,而对方只损失了区区五个人。
这里的守卫武士出乎意料的少,甚至可以说一个都没有,守卫这里的人都是那些穿着鲨鱼皮一样贴身甲胄和黑色罩衣的人,他们如鬼影一样藏在岩洞的角落里,每次都是一个或者两个人出现,从他们注意不到的角度偷袭。那完全是杀手的风格,以猎杀为目标,比巴鲁曾领教过的鬼蝠营更加诡秘。
巴鲁的心跳快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这里还剩下多少守卫,如果还有十个人,也许他们都会倒在这条通往“锁龙廷”的路上。
但他相信自己摸对了道路。他让所有人带上四支火把是对的,火光凑在一起把周围照得通明。因为潮湿和温暖,这些岩洞里散布着苔藓,大概是弃之不用很久了,多数道路上都没有人走过的痕迹,只有他们脚下这条路,脚印清晰可辨。他如今只希望“锁龙廷”出口的守卫还没动手。
他忽然看见前方的黑暗里也闪动着星辰般的火光。
“巴扎,准备好你的弩!”他低喝着,脚下不停。
火光越来越近,他们无疑已经到达了“锁龙廷”的入口,他们必须第一时间制住管牛油桶的那个人,一切全在巴扎的一支弩箭上。
他们冲入了一间巨大的石室,巴鲁忽地刹住,横刀一拦,挡住了自己背后所有人。巴扎看了一眼石室里的情景,微微闪身,把骑兵弩遮掩在背后。
莫速尔家的武士们迅速地调整位置,组成半月形,把巴鲁和巴扎保护在后面,巴扎的手心出汗,汗水悄无声息地渗入骑兵弩的机括里。
这间石室足有两座金帐那样高,顶部有个巨大的缺口,月光从那里射入,地面也有一个缺口,却只有两人合围那样大,缺口里一片漆黑,旁边架设着一具青铜绞盘,连着长长地锁链。
缺口旁点着一堆熊熊的篝火,最后的九名黑衣守卫全部站在那里,提着螳臂般的刀,冷冷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人的脚踩在巨大的牛油桶上,他只要用力一踢,那桶里上百斤的牛油就会倾入缺口中,再随手从篝火里捡一根燃烧的木柴扔进去,就可以把缺口下的地穴烧成一口火井。
还剩九个人,巴鲁没有取胜的把握,好在他们如今没有藏在暗处,这样机会略大了几分。他盯着那个牛油桶,沉默着,等待对方说话。
“莫速尔家的人都是勇敢的人呐。”九名守卫中为首的人说。
巴鲁不说话,此刻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他看得出那些守卫的眼神,阴森冷漠,不可撼动。那是一群即便死也要完成使命的人。
“放下武器。”守卫们的首领再次说,那名脚踩着牛油桶的守卫加了几分力气,牛油桶倾斜起来,保持着一个危险的平衡。
“把刀扔了。”巴鲁说。
所有利刃都被扔在了地上,包括那些插在腰间备用的刀和胸前的小佩刀。
“还有你背后那柄长刀。”
巴鲁背后的五尺长刀是阿苏勒的影月,高过头顶,仿佛一根旗杆。巴鲁解开胸前的绳扣,把影月也扔在地上。
“还有你们靴子里的匕首。”
“很好。”巴鲁说,他们的一切装备都被对方看透了。
巴鲁弯下腰,所有人跟着他一起弯腰,这一刻隐藏在人群后的巴扎暴露出来,他的视野忽然开阔。他单手端起骑兵弩,立刻扣动扳机。
扳机上异样的感觉让巴扎意识到这是个致命的失败,他的汗水让弩弓的机括打滑了,箭矢没有离开滑槽。
“哥哥!”巴扎咆哮。
牛油桶倾倒,牛油直灌入地穴深处。
巴鲁知道自己只剩最后一个机会,在火种被扔进去之前,他俯身握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武器,影月。他长啸着前冲,刀鞘自动脱落,那柄刀仿佛觉察到主人的危险一般,发出了凄厉的长鸣。巴鲁咬着牙,忍受着刀柄上传来的摄人的煞气,他眼里只有一个人,对方的首领,首领用刀尖的钩子勾起了一块燃烧的柴。
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守卫们的首领带着嘲讽般的笑把火种吊在地穴口,那点火光刺着巴鲁的眼睛,仿佛利刃。
首领满足于对敌人的这份捉弄,他猛地抖动手腕,火种坠落。
一瞬间巴鲁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忽然感觉到疲惫了,想要就这么停下,他看着那火种下坠……下坠……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火焰猛地腾起,像是火山喷发或者巨龙在海底的吐息,熊熊烈焰中,一道人影腾空而起,平挥手中的刀,斩下了首领的头盖骨。他抖手抛去手中沾了牛油燃烧着的、血红色的丝锦长袍,沉默地站在守卫们中间,低头看着燃烧的地穴。火凤撩动他的长发,他的四周尽是那些螳臂般的薄刃,可他甚至不想去闪避。
火光在他赤裸的上身镀上了黄金般的光泽,守卫们一时竟然不敢对他发起攻击。
“主子……你还……活着啊?”巴鲁想要笑,却已经笑不出来。他太累了,像一根绷得过紧的弓弦,就快要撑不住了。
阿苏勒·帕苏尔低着头,看着地穴深处“锁龙廷”里那具流干了血的尸体,那具苍老又苍白的尸体,被熊熊的烈焰包围了。他想着自己拧转长袍时,那淋漓而下的鲜红的血,带着最后的体温,温暖着他的掌心……
“主子!刀!”巴鲁大喝着掷出手中的影月。
阿苏勒跃起在空中,抓住了刀柄。
悲辛已经彻底笼罩了他,强烈得能够摧毁他,藏在他心中那匹愤怒的狼以利爪刺穿了他的心脏。
长刀轮转,在半空中划出了最圆满也最萧飒的弧,八片头盖骨在同一瞬间被激飞上天空。
旭达汗坐在他渴望了太多年的黄金宝座上,膝盖上放着贵木的尸体。他已经苏醒,苏醒时金帐里没有一个活人。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摆在宝座一侧的白银花瓶,那是他献给母亲灵魂的花束;第二眼看到的是弟弟的尸体,一瞬间他觉得这是一场噩梦,过一会儿就会醒来。
他的阿妈没能保佑他和弟弟,也许她的魂已经散去了,听不到儿子的祈求。
他一根根拔掉了贵木身上的箭,擦去了脸上的血,这样贵木看起来更像他平常熟悉的那个弟弟。
他很少抽烟,此时却不由得想抽点烟,于是他从死去的斡赤斤家主人身上搜到了烟锅和烟草。他抽着烟,仰望着金帐顶,长久地沉默。
外面不远处传来激战的声音,那是三家贵族的武士们在浴血搏杀,合鲁丁家的武士和斡赤斤脱克勒家的联军在去往金帐的半途相遇,额日敦达赉在竭力阻止那些急欲复仇的男人靠近金帐。整个北都城都从梦里醒来了,三大家族的小队武士在城里很多地方遭遇,他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直接挥刀砍杀,这些消息一条条送进金帐里来,旭达汗已经不想听。
他觉得累了,他本该去支援他的盟友额日敦达赉,但他不想动,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人能解救这个城市了,男人们只想互相复仇。
他的谋略失败了,贵木没有说准。
合鲁丁家的武士们就快要支撑不住了,喊杀声越来越逼近金帐,旭达汗等待着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仍是不可战胜的,帕苏尔家青铜之血的继承人,敢冲到他王座前的人,必须有死的觉悟。
喊杀声已经逼到百步外,金帐的帘子被掀开,一个提着长刀的人缓步走了进来。
旭达汗看了那人一眼,露出一个惊诧的笑来,“阿苏勒?你还活着?你怎么来这里的?”
“我告诉斡赤斤家的次子说,如果他们能掩护我来到金帐,我就能杀了你,我也有青铜之血,和你是一样的,他答应了。”
“你杀了爷爷么?”
“没有,我不会用刀对准自己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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