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香》第248章


当神祉们为各帝国的安危焦虑不堪的时候,一个简单而隆重的葬礼在明列南疆开始了。
无论如何,对于人类来说大规模的战争已经告一段落。虽说战争的威胁还笼罩在人们的心头,可是人们都认为,或期望着,佑护他们的神祉能将妖兽封杀在大陆的疆域之外。
坐魔城邦的郊外,为战争中死去的人们举行的葬礼燃起了第一支火把。
前方,就是广袤的周泰平原,丘陵在莽莽苍苍的夜色中起伏着,遥对着后方的坐魔城邦。人们从山上运来树木,垒成很多堆。柴堆排成半月型,凹形的方向对着远方的大海。
柴堆上收集了许多被杀死的人的盔甲和武器,从北方赶来的人带来了黄金和其他名贵的金属,也放在柴堆上。还有许多祭奠的牲口,大碗的蜂蜜、美酒和香料。
明列的将士们摘下头盔,各自肃穆地从头上割下一绺头发,挂在树木枝杈间,作为送给死者最后的礼物。然后,他们全副武装,或骑马或步行,一边唱着低沉的歌谣,一边围着巨大的柴堆洒下美酒。三圈之后,他们将柴堆点燃。
死者已矣。凡事都有起始处,凡事也皆有终结。他们用这最神圣的,只有在葬礼上才吟唱的歌谣,祝福死者永远安息。
火光熊熊燃烧起来,柴木噼劈啪啪爆着火星,杳杳的烟雾和跳跃的火苗在夜色的一角升腾着。
圣达迦骑着马,孤立在远离人群的暗影里。
“达迦”在古语里是黑暗之子的意思,而“圣”,却是光明的,温暖的,当这个字和“达迦”连接起来,就构成了一个无法协和的矛盾。当初他的父亲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否已经预料到了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他将身负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他有时也很好笑,自己是大祭祀休切的唯一儿子,却成了明王的忠诚部属。
他父亲怎么样了?他不知道。明王初至,以强绝的手段收复了教宗的力量,休切仅以身免,甚至四位魔神都被消灭了两个。这在任何时候都是传说一般的故事,却偏偏是发生在他身边的真实事件。
战争刚一开始,就要结束了。魔神和妖兽并未向他想像中那般坚不可摧。虽说明列的百姓也受到了许多的磨难,大陆发生了许多变故,历史的洪流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晰过。
他清醒地知道,他就处在这样一个急剧变化的点上,个人的力量是如斯之渺小,无法撼动这洪流分毫。他还知道,从人类历史来说,他所经历的这短暂的一个月,将是人类进步与发展模式的一次深刻事件,影响难以预料。战争贯穿其中,无法避免的会有很多人死,很多人悲,所以这绝对又是一种悲剧性的变革,可是人类至少到现阶段,除了寄希望于众神祉之外,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更好的办法。
是悲哀吗,亦或幸运?
葬礼已经进行到尾声。这时,圣达迦散于四周的灵觉忽然截获了一段非常熟悉的能量波动。
如果有人在他身前的话,能看到他的面容猛然抽搐,脸色苍白了许多。
他艰难转身,遥望着南面大海的方向,呆呆凝视了好一会。
然后,他把贴身的属下叫过来吩咐了几句,就舍了众人,催马向南驰去。
※※※
“有人在召唤他!”艾林道,心里不由得想起一个人。
明王笑道:“这是一个小插曲,却关联到这次大演练的一个重要关键——圣达迦嘛,可不像你们想像中那么单纯。”
渥瑞尔道:“陛下,您怀疑他?”
明王大笑道:“怀疑?我怎会怀疑自己的手下!谁说单纯就一定是好的,又谁说不单纯就是坏了?都不一定。”
过了一会,他又道:“你们知道吗,像我这样在非常隐晦地追摄圣达迦行踪的,目前至少有三个人,除了我之外的另两个可都是此次演练的重要角色呢。”
※※※
圣达迦奔驰一阵后缓下来,放开马缰任马儿缓缓向前走,自己心里却翻江倒海,不知什么滋味。
他方才感受到的那段能量波动,深沉、阴柔、隐晦,还有一种独特的意味——这种能量波动世上只有一个人才拥有:他的父亲、原教宗八位大祭祀之一的休切!
他能感受得出,这重波动非是无意识的散发,而是专以传递给他的。
休切在召唤他!
休切是他的父亲,可是,在圣达迦的心目中,休切不是他的父亲更好些。没有人能够知道他的童年是什么样子,正如没有人能够知道他父亲常常像看一只野兽一样凝视他时是什么感觉。他总是觉得,在他和他的父亲之间存在着一种永难改变的隔阂,这隔阂甚至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存在了,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
前面出现一弯小河,河水已经冻上了冰茬子,岸边有落尽叶子的疏林,枯黄的野草在夜风里轻吟着。
他跳下马来,将马放开,一个人沿着岸边向西南方踱去。野草唰唰地扫过马靴,甲胄格楞格楞地响着,在这清冷的夜里分外刺耳。
夜风呼啸着卷过面颊,那冷硬的风从全身的毛孔里钻进去,肆无忌惮地刺痛着他的身体。
这却使他感觉到好受些。
然后,他就看见了休切,他的父亲。
休切仿佛是树干多出来的一片影子,从林子里缓缓浮现出来。
他变了!如非圣达迦对他的面容确定无疑,眼前的休切真地难以让人相认。他脑后的花白头发尽数变黑,面容细白如玉,仿佛年轻了数十岁。他举手投足间圆转如意,又如持山岳,没有一分多余的动作。双目更加深不可测,如果他不愿意,没有人能从他眼里读出任何感情来。
他并没有圣达迦预想中那样,带有以前铺天盖地的威压和厉气,这种反差使得圣达迦心里空空落落的,想好的说辞都飞到了九天云外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休切直趋向前,在圣达迦身前三尺处停下。
三尺,是一个危险的距离,一个人走两步就三尺,若挥刀,也是最佳的劈砍距离。
圣达迦没有后退,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然后渐渐平息下来,眼神逐渐清晰,仿佛做了一个决定。
休切凝视着他的儿子,平静的眼神逐渐泛起波澜。他道:“孩子,你还在恨我吗?”
圣达迦嘴唇紧抿,眼神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父亲的目光。
休切凝视半晌,叹道:“罢了,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是不是?”他缓缓转身,双手背束,仰望星海苍茫的夜空,道:“从你出生那一天起,我就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没有给你一分父爱的温暖……你可知是为什么吗?”
圣达迦依旧无语。
休切侧转头,道:“因为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如同一道霹雳轰在圣达迦心头。他面上的冷霜终于崩碎,嘎声道:“怎……怎么可能!”
休切背对着他,目光凄迷地仰望着夜空,道:“我并不怪你的母亲,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还在思念她,她永远是天下间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子!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不怪她。”
圣达迦艰难道:“那,我的父亲是谁?”
休切转身回来,目光如炬:“你并没有父亲!你是你母亲在一次禁忌的圣灵祈祷中受的天孕,若非你的出生,你母亲就不会那么早去世,你懂吗?”
“天孕?……不,不可能!我怎会没有父亲!”圣达迦叫道。
休切道:“你不知道,六百多年以来,像你这样无父而孕的人出现过一万两千余次,这并非什么羞耻的事。事实上,你们就是《禁忌之典》中记载的守护天使,专为神受难时佑护神而存在!”
圣达迦:“神?什么神?”
休切道:“我们八大祭祀从出生起就只侍奉一位神,一位和这个世界同样亘古长存的神!”他目中爆出精芒,“与他相比,所有外来的神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他,就是来自究极宇宙的黑暗之神摩裘斯,我们的真正始祖!”
摩裘斯?圣达迦的心中突然闪过一道厉电,仿佛有什么沉睡的记忆要从意识底层苏醒过来。
停顿了片刻,圣达迦缓缓抬起头来,道:“你……就是为这个来找我的?”
休切道:“达迦,我的孩子,我不会欺骗你,无论怎样我都是看你长大的父辈。而且,”他目光抬起,望向苍茫的山川、大地和无边无沿的天空,“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世界,轮不到那些外来的力量强压在我们头上,奴役我们的身体和思想!”
他双手伸开,仿佛在拥抱什么,昂然道:“我爱这一切!我也喜欢听你们年轻人的豪言壮语,就算听起来很愚蠢,很幼稚,我却很喜欢。我喜欢那些能真诚呼唤自由,呼唤平等的人,因为那是我所没有的!我总有一天会消逝,这个世界属于你们,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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