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第140章


几个问题:究竟是什么促使他杀人,是什么促使他抢劫,他的回答十分明确,话说得很粗鲁,然而符合实际,他说,这一切的原因是他境况恶劣,贫困,无依无靠,他期望在被害者那里至少能弄到三千卢布,指望靠这笔钱来保障他的生活,使他在初入社会的时候能够站稳脚跟。他决定杀人,是由于他轻率和缺乏毅力的性格,贫困和失意更促使他下了杀人的决心。对于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促使他来自首的,他直率地回答说,由于真诚地悔罪。这些话几乎都说得很粗鲁……
然而,就所犯的罪行来说,判决比所能期待的还要宽大,而且也许这正是因为犯人不仅不想为自己辩护,反而甚至似乎想夸大自己罪行的缘故。这一案件的所有奇怪和特殊的情况都被考虑到了。犯人犯罪时的病态心理和贫困境况都是丝毫不容置疑的。他没有动用抢劫来的财物,被认为,一部分是由于他萌发了悔悟之念,一部分是由于犯罪的时候,他的精神不完全正常。无意中杀死莉扎薇塔,这一情况甚至成为一个例证,使如下的假设更为可信:一个人杀了两个人,而同时却忘记了,房门还在开着!最后还有,正当一个精神沮丧的狂热信徒(尼古拉)自称有罪,以虚假的供词把案情弄得异常混乱的时候,此外,对真正的罪犯不仅没有掌握确凿的罪证,而且甚至几乎没有产生怀疑(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完全信守了自己的诺言),正是在这个时候,犯人前来自首了。这一切最终促使对被告从轻判刑。
此外,完全意料不到地又出现了另外一些对被告十分有利的情况。以前的大学生拉祖米欣不知从哪里找到了这样一些材料,而且提出证据:犯人拉斯科利尼科夫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曾经用自己仅有的一点儿钱帮助一个害肺病的穷苦同学,维持他的生活几乎长达半年之久。那个同学死后,拉斯科利尼科夫又去照顾亡友(他几乎从十三岁起就靠自己的劳动赡养自己的父亲)仍然活着的、年迈体弱的父亲,最后还让这位老人住进了医院,老人死后,又为他安葬。所有这些材料对决定拉斯科利尼科夫的命运起了某些有利的作用。拉斯科利尼科夫以前的女房东,他已经病故的未婚妻的母亲,寡妇扎尔尼岑娜也作证说,他们还住在五角场附近另一幢房子里的时候,有一次夜里失火,拉斯科利尼科夫从一套已经着火的房子里救出了两个小孩子,因为救人,他自己被火烧伤了。对这一事实作了详细调查,许多证人都完全证实了这一情况。总之,结果是,考虑到犯人是投案自首以及某些可以减刑的情况,犯人被判服第二类苦役,刑期只有八年。
还在审讯一开始的时候,拉斯科利尼科夫的母亲就病了。杜尼娅和拉祖米欣认为,可以在开庭期间让她离开彼得堡。拉祖米欣挑了一个沿铁路线、离彼得堡也很近的城市。这样可以经常留心审讯的情况,同时又能尽可能经常与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见面。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的病是一种奇怪的精神病,同时还有类似精神错乱的某种迹象,即使不是完全精神错乱,至少是有一部分。杜尼娅最后一次见到哥哥,回来以后,发觉母亲已经完全病倒了,她在发烧,在说胡话。就在这天晚上,她和拉祖米欣商量好,母亲问起哥哥来,他们该怎样回答,甚至和他一起为母亲编造了一套谎话,说是拉斯科利尼科夫受私人委托,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到俄国边疆去办一件事情去了,这项任务最终将会使他获得金钱和声誉。但是使他们深感惊讶的是:无论是当时,还是以后,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都从未问起过这方面的事。恰恰相反,原来对于儿子突然远行,她自己早已有自己的解释;她流着泪述说,他是怎样来和她告别的;同时她还暗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许多非常重要的秘密,暗示罗佳有许多很有势力的敌人,因此他甚至必须躲藏起来。至于说到他的前途,她也认为,只要敌视他的某些情况消失了,那么他的前途无疑将是光明的;她让拉祖米欣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儿子甚至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他的那篇文章和他杰出的文学天才就是明显的证据。她在不断地看那篇文章,有时甚至念出声来,几乎连睡觉的时候也拿着那篇文章,可是罗佳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她却几乎从来也不问起,尽管看得出来,当着她的面,大家都避而不谈这个问题,——而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引起她的怀疑了。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对某些问题始终保持缄默,这一奇怪的现象终于使他们感到担心了。譬如说吧,她甚至从不抱怨他不来信,而从前,住在故乡县城里的时候,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希望和盼望着快点儿接到心爱的罗佳的信。现在她不再等信,这实在是太无法解释了,因此使杜尼娅十分担忧;她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大概母亲是预感到儿子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所以她不敢问,以免知道更可怕的事情。无论如何,杜尼娅已经清清楚楚看出,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精神不大正常。
不过有两次她自己把话题转到了罗佳身上,以致回答她的时候,不可能不提到罗佳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们迫不得已的回答当然不能使她满意,而且让她感到怀疑,这时她就突然变得非常伤心,忧愁,沉默寡言,这样一直持续很长时间。杜尼娅终于明白了,说谎和编造谎言是很难的,于是得出最后结论:对有些事情最好绝口不谈;不过可怜的母亲已经怀疑,准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这一点已经是越来越明显了。同时杜尼娅也想起了哥哥的话,在决定命运的头一天夜里,也就是在她和斯维德里盖洛夫发生了那一幕以后的那天夜里,母亲曾经听到过她在梦中呓语,那时母亲是不是听清了什么呢?往往,一连几天,甚至几个星期,母亲一直闷闷不乐,心情忧郁,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流泪,可是在这之后,不知怎的,病人会歇斯底里地活跃起来,突然大声说话,几乎不住口地谈她的儿子,谈自己的希望和未来……她的幻想有时十分奇怪。他们安慰她,附和她(也许她自己看得很清楚,他们是在随声附和她,只不过是在安慰她),可她还是说个不停……
犯人自首以后过了五个月,判决下来了。只要一有可能,拉祖米欣就到狱中探望他。索尼娅也是一样。离别的时刻终于到了;杜尼娅对哥哥发誓说,这次离别不会是永诀;拉祖米欣也这么说。在拉祖米欣年轻、狂热的头脑里坚定不移地确定了这样一个计划:在三、四年内,尽可能至少为未来打下基础,至少攒一些钱,迁居到西伯利亚去,那里土地肥沃,资源丰富,缺少的是工人、创业的人和资本;他要到那里罗佳将要去的那个城市定居,……大家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分别的时候大家都哭了。最后几天拉斯科利尼科夫陷入沉思,详细询问母亲的情况,经常为她感到担心。甚至为她感到十分痛苦,这使杜尼娅很不放心。得知母亲病态心情的详细情况以后,他的神情变得十分忧郁。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里他特别不喜欢和索尼娅说话。索尼娅用斯维德里盖洛夫留给她的那笔钱,早已准备好了行装,打算跟随拉斯科利尼科夫也在其内的那批犯人一同上路。关于这一点,在她和拉斯科利尼科夫之间从来连一个字也没提起过;然而他们俩都知道,事情一定会是这样。临别时,妹妹和拉祖米欣都热烈地让他相信,等他服刑期满回来以后,他们的未来一定会十分幸福,对他们这些热情的话,他只是奇怪地笑了笑,并且预感到母亲的病情不久就会带来不幸的后果。他和索尼娅终于出发了。
两个月以后,杜涅奇卡和拉祖米欣结婚了。婚礼没有欢乐的气氛,而且冷冷清清。不过应邀前来的客人中有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和佐西莫夫。最近一个时期,拉祖米欣的神情像一个下定了决心的人。杜尼娅盲目地相信,他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打算,而且也不能不相信:看得出来,这个人有钢铁般的意志。顺便说说,他又到大学去上课了,以便能够读完大学。他们俩不断地制订未来的计划;两人都对五年后迁居到西伯利亚抱有坚定的希望。在那以前,他们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索尼娅身上……
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很高兴地为女儿和拉祖米欣结婚祝福;可是举行过婚礼以后,她却似乎变得更加愁闷,更加忧虑了。为了让她高兴,拉祖米欣顺带讲给她听,罗佳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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