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虻》第39章


〃他不愿接受那个职位,因为他不想离开他在这儿的工作。〃
〃更有可能是因为他并不想被兰姆勃鲁契尼手下的暗探毒死。他们对他有些意见,这一点我敢保证。一位红衣主教,特别是这样一位深孚众望的红衣主教,愿意留在这样一个被上帝遗忘的小洞里,我们全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里瓦雷兹,对不对?〃
牛虻正在吐着烟圈。〃这也许是"破碎的、痛悔的心"之类的事情,〃他说。他随后仰起头来,观察那些烟圈飘散开去。
〃好了,伙计们,现在我们就来谈正事吧。〃
关于武器的私运和掩藏,已经制定了许多计划。他们开始详细讨论这些计划。牛虻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地插上一句,尖锐地纠正一些不正确的说法或者不谨慎的提议。大家发言完毕,他提出了几个切实可行的建议,这些建议大多没有经过讨论就被采纳了。然后会议就结束了。会上决定至少在他平安回到托斯卡纳之前,为了不要引起警察的注意,应尽量避免召开时间太晚的会议。到了十点以后,大家都已散去,只剩下医生、牛虻和多米尼季诺。他们三人开了一个小会,讨论具体的细节。经过长久的激烈争论,多米尼季诺抬头看了一下时钟。
〃十一点半了,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巡夜人就会发现我们。〃
〃他什么时候经过?〃牛虻问道。
〃约在十二点。我想在他到来之前回到家中。晚安,吉奥丹尼。里瓦雷兹,我们一起走吧?〃
〃不,我看我们还是分开走安全一些。我还要会你一面吗?〃
〃是的,在卡斯特尔博洛尼斯。我不知道我会扮成什么人,但是你已经知道了暗号。我想你是明天离开这里吧?〃
牛虻照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戴上胡子和假发。
〃明天上午,同那些朝圣者一起走。后天我假装生病,住在牧羊人的小屋里,然后从山中抄近道。我会比你先到。晚安!〃
当牛虻朝那个巨大的谷仓门里望去时,大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十二点。那个谷仓已被空了出来,用以充作招待朝圣者的住处。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身躯,大多数人都在使劲地打着鼾声,空气污浊,让人难以忍受。他有些发抖,直觉得恶心。想要在这里入睡是不可能的。他还是散会儿步吧,然后找个小棚或者草堆,那里至少干净而又安静。
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一轮满月挂在紫色的天空。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沮丧地想起上午发生的那一幕。他希望当初不该同意多米尼季诺的计划,在布里西盖拉和他会面。如果他一开始就宣布这个计划太危险,那么就会选择另外一个地方。那样他和蒙泰尼里就不会遇上这出可怕的滑稽闹剧。
神父变化多大啊!可是他的声音却一点也没变,还像过去那样。那时他常说:〃Carino。〃
巡夜人的灯笼出现在街道的那头,牛虻转身走进一条狭窄、弯曲的小巷。走了几码以后,他发现自己来到大教堂广场,靠近主教宫殿的西侧。广场月光满地,周围没有一个人。
但是他注意到大教堂的侧门半掩着。教堂司事一定忘了关上它。这么晚了那里当然不会有什么事。他或许可以走进去,躺在一条长凳上睡觉,从而不用在那个透不过气的谷仓里睡觉。
早晨他可以在教堂司事进来之前溜走。即使被人发现了,他们自然会认为疯子迭亚戈躲在角落里祈祷,然后被关在里面。
他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然后轻轻走了进去。瘸了腿以后,他还是保持了这种走路的姿态。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在大理石地面上映出一条条宽阔的光带。特别是在祭坛,月光之下一切都清晰可见。在祭坛的台阶上,蒙泰尼里红衣主教独自跪在那里,紧握双手。
牛虻退到阴影之中。他应该在蒙泰尼里看见他之前走开吗?那样无疑是最明智的——也许还是最慈悲的。可是,只是走近一点——再次看上一眼神父的脸——又有什么坏处呢?既然人群已经散去,那就没有必要继续上午那出丑恶的喜剧。也许这是他最后的机会——神父不必看见他,他可以悄悄走上去,看上一眼——就这一次。然后他就会回去继续他的工作。
他隐在柱子的阴影之中,摸到内殿栏杆跟前,然后停在靠近祭坛的侧门。主教宝座投下的阴影很宽,足以掩住他。他在暗中蹲了下来,屏住了呼吸。
〃我可怜的孩子!噢,上帝。我可怜的孩子啊!〃
断断续续的低语充满了彻底的绝望,牛虻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然后传来低沉、深重、无泪的哭泣,他看见蒙泰尼里挥动双手,肉体好像忍受着剧痛。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像这样糟糕。他曾时常痛苦地安慰自己:〃我不必为这事感到心烦,那个创伤早就愈合了。〃现在,经过这么多年,这个创伤摆在他的面前,他看见它还在流血。
现在治愈它是多么容易啊!他只需抬起手来——只要走上前,说道:〃神父,是我。〃还有琼玛,她的头上已经出现了白发。
噢,如果他能宽恕就好了!如果他能割断他的记忆,过去的经历已经烙在他的记忆深处——那个拉斯加人、甘蔗园和杂耍班子!当然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情——愿意宽恕,渴望宽恕;知道那是没有希望的——他不能,也不敢宽恕。
蒙泰尼里最终站了起来,画了一个十字,然后转身离开祭坛。牛虻往后退到阴影中,浑身发抖。他害怕他被看见,然后他释然地松了一口气。蒙泰尼里已经从他身边走过,近到他的紫色法衣拂到了他的面颊。他走过去了,而且没有看见他。
没有看见他——噢,他做了什么?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这个宝贵的时刻——而他竟让它失之交臂。他突然站了起来,走进亮处。
〃Padre!〃
他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又沿着拱形的屋顶消失。这个声音使他心中充满了奇异的恐惧。蒙泰尼里站在柱子边,瞪大眼睛听着,心中充满了死亡的恐惧。他猛地一惊,然后醒悟过来。蒙泰尼里开始摇晃起来,好像就要摔倒下去。他的嘴唇动了起来,先是没有发出声音。
〃亚瑟!〃他的低语终于可以听见。〃对,水很深——〃
牛虻走上前去。
〃主教阁下,请您饶恕我!我还以为是位神父呢。〃
〃噢,你就是那位朝圣者吗?〃蒙泰尼里立即恢复了自制。
他手中的蓝宝石闪闪发光。牛虻看得出来他还在发抖。〃我的朋友,你需要什么吗?天已晚了,大教堂晚上要关门的。〃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主教阁下,还请您多多原谅。我看见门开着,所以就进来祈祷。我以为我看见了一位神父在默念,所以我等着请他为我祝福。〃
他举起锡造的小十字架,这是从多米尼季诺那里买来的。
蒙泰尼里接了过来,重新走进内殿,把它在祭坛上放了一会儿。
〃拿去吧,我的孩子,〃他说。〃放宽心吧,因为上帝是慈祥的,怜悯的。去罗马吧,请求他的使者圣父为你赐福吧。祝你平安!〃
牛虻低头接受祝福,然后转身离去。
〃别走!〃蒙泰尼里说道。
他站在那里,一只手扶着内殿的栏杆。
〃你在罗马接受圣餐时,〃他说,〃请为一个痛苦深重的人祈祷——在他的心灵上,上帝的手是沉重的。〃
他几乎是含着眼泪说出这番话,牛虻的决心发生了动摇。
转瞬之间,他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他又想起了杂耍班子,就像约拿一样,他认为他恨得对。
〃我是什么人?上帝会聆听我的祈祷吗?一个麻风病人,一个被遗弃的人!如果我能像主教阁下一样,能在上帝的神座奉献圣洁的一生——奉献一个毫无瑕疵、毫无隐私的灵魂——〃
蒙泰尼里突然转过身去。
〃我只能奉献一样,〃他说,〃那就是一颗破碎的心。〃
几天以后,牛虻乘坐公共马车从皮斯托亚回到佛罗伦萨。
他直接去了琼玛的寓所,但是她出门了。他留下一张条子,说他第二天上午过来。然后他又回家去了,真诚地希望不会发现绮达侵入了他的书房。她那些带着妒意的责备就像牙医锉刀的声音,如果今晚他还会听到她的责备,他的神经一定会受不了。
〃晚安,比安卡。〃他在女仆打开房门时说道,〃莱尼小姐今天来了吗?〃
她茫然地望着他。
〃莱尼小姐?先生,这么说她回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皱着眉头说道,并且站在门口的垫子上。
〃她突然出走了,就在你走了以后,把她的东西全都留了下来。她也没说要去什么地方。〃
〃在我走了以后?什么,两个星期以前吗?〃
〃是的,先生,就在同一天。她的东西还乱七八糟地放在那儿。左邻右舍都在谈论这事。〃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门口。他匆忙地穿过小巷,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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