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第3章


江未平略略低了头:“子弹是直接奔着他的心脏去的……”
有些事情哪怕是亲眼目睹,也很难接受和相信。
祝逢今呼吸一窒,断裂的骨头没扎进肺里,倒像是换了个刁钻的角度,捅穿了心。
厉演怎么就能毫不犹豫地贴着货车撞上去呢。
怎么就能,突然撇下他一个呢。
他双目有些失神,挺直的背驼了下去,身体仿佛历经一场塌陷,不停地掉着碎渣和砖石。
江未平看着,有些于心不忍,叹了口气:“哪里不对劲叫我,你休养得好一些,这样他走得也安心。”
他显然没有听进去,开口叮嘱:“厉演的伤势,如果有别的人问起,不要透露枪击的事。”
江未平点点头,默默出了病房。
祝逢今静静坐着,眼神不知飘忽到了何处。
直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推门进来,脚步声被刻意放缓。来人看见他宽松病号服里露出一小截被缠到肩膀上的绷带,旁边就是深刻的锁骨和线条漂亮的斜方肌。他不常低头,脖子没有纹路,白而细腻。
祝逢今不论是何种角色,精神都始终挺拔坚韧,可现在却有种说不出的落魄狼狈。
“二哥,”老三出声叫他,坐到他床边,用手背去碰他的额头,“没有发热就好。”
祝逢今的头微微偏移,下意识地拒绝了厉沅的触碰,他问:“我没事。厉家那边,什么情况?”
“暂时稳住了,我只说了车祸,”老三道,“小沛昨晚过来了,我没有立场去拦他。除了医生们和我们三个,知道大哥死因的就只有凶手。我没对他们挨个检查硝烟反应,大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对人数做了清点,一个都不缺。”
“亲自参与不大可能,”祝逢今抿了抿唇,“查一下通信记录,有异动的然后重点关注。厉演停车的位置是他临时找的,能在那里伏击我们,估计也是一路跟过来。他们做得很干净,全程没有说话,身材做了伪装,脸也完全看不到……但是,像是在警告我。”
他一顿,感觉如鲠在喉,浑身的伤口开始在这一刻爆发疼痛,拉着他回到了昨晚。
厉演就离他两三米远,那颗子弹如何穿透厉演的身体,那人脸上痛苦挣扎的表情,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只有几十秒,却像是故意而漫长残酷的折磨。
比将刀尖刺入自己的身体更令人绝望。
祝逢今道:“对了,厉演有没有跟你提过一个叫‘小从’的人?”
“大哥不太对我说自己的私生活,也没什么好说的,”老三摇头,“你都不知道的人,更不用说我了。”
临死前只言片语,厉演急急切切,说的话更像是托付。
祝逢今大致有了猜测:“你把厉演的东西给我。”
江医生把厉演的随身物品都整理好,就放在一边的柜子上,透明袋子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厉演不常抽烟,烟盒是新的,空了一半,被挤得变形,上边没沾上血迹,还有个一次性的打火机。除此之外就是他的钱包,和一枚单独放起来的硬币。
厉演当时说不定想给祝逢今看的就是钱包。
皮料渗了血,已经干涸,只留下些深色的印记。
他让老三仔细查看,里面只有必要的证件、卡和一些大面额纸钞。
“还真是藏得挺好的,”祝逢今苦笑道,“找把刀割开,这个钱包是定做的,说不定做的时候就被他藏在里面了。”
老三放了钱包在床边,自己去找裁纸刀。祝逢今伸手能够摸到那个钱包,他妄想通过它找寻到一丝厉演的痕迹,也的确成功了,他回想起那时厉演纹路被鲜血填满的掌心,眼睛和心脏又是一阵刺痛。
“大哥身上的东西不多……”
厉沅征求他的意见。
“没关系,”祝逢今点头,“信守诺言更重要。”
于是老三不再犹豫,沿着走线将钱包划开,果不其然在两张皮的缝里发现了一张照片,很小。只有一寸,上面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头发理得短,神色羞赧,但还是在笑,轮廓里多多少少有点厉演的影子。
这大概就是厉演口中的“小从”。
他的孩子。
他和大哥并肩而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他提过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厉沅将照片翻过来:“有字,但我看不太懂。”
他递给床上的人,祝逢今拿到相片,看见字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为了不让人轻易认出来,厉演把每个字能拆就拆,偏旁都旋转,怎么拧巴怎么来。当年厉演避开祝逢今父母和他通信,又懒得搞什么密码密钥,愣是把汉字画成了符文。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也许就是在那时,照片上的孩子悄无声息地诞生在他们所有人的视野盲区。
他捏紧了相片,只拿干燥的指腹去碰,怕它被长出来的指甲刮伤。
“是地址,”祝逢今眼神一沉,“准备一下,去接人。”
老三看他如此坚定,反而说不出让他休养的话来。
世人皆知厉老大和祝逢今并非血亲,但二人是过命的交情,连厉演的亲弟弟厉沛都望尘莫及。厉演身故,要说祝逢今不伤心,他并不相信。毕竟悲伤的情绪太过复杂,眼泪和哭嚎只是表达方式的一种。
他倒是希望祝逢今痛快地哭闹一场,而不是冷静、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祝逢今站在厉演身边的时候,从来都不需要筑起铁壁铜墙。
换上一身体面的衣服花了祝逢今不少时间。他肩峰骨折,影响到了肩膀活动,无法正常抬起,衬衫不能太贴,还是在人的协助才勉强穿上。
厉沅开车送他,他只是靠近就有一种眩晕感,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前一天晚上他们与货车相撞的画面。强烈的冲击、破碎的玻璃在他眼前飞舞。满头鲜血的厉演似乎就坐在驾驶座。
紧接着就是一声他那晚没听到的震耳枪响。
晃神回来,厉演又变成了小山一样的厉沅。
他不敢催促,有些担忧地看着祝逢今。
祝逢今欲打开副驾驶车门的手有短暂的瑟缩,可他还是坐了上去。
厉演留下的地址祝逢今很少经过。
正值隆冬,梧桐叶已经落尽,前几天阴雨绵绵,路上仍有未干的水洼,里面能看见萧索枯枝的倒影。那是一幢两层高的小洋楼,屋顶下还有一个小窗,兴许是阁楼。砌上去的砖颜色错落,大体是红色,常绿的爬山虎沿着墙缝,绕住白色窗棂。
只是远远驻足,祝逢今感到时间快速穿梭。小楼新修出来时大概还红得漂亮,未经历多少风吹雨打的窗框洁白。厉演不会种花,但说不定他的妻子喜爱。他们就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一人一瓶甜甜的汽水,不时看着树荫下坐在学步车里的小儿。
宁静而和美,让人不忍打扰。
这时,一道清澈的声音打断祝逢今的思绪:“你们找谁?”
第03章 
说话的人个子不高,肤色偏黑,因为瘦而两颊微凸,颧骨上面还挂着淤青。
他身材瘦弱,本就肥大的校服在他身上更显松垮,里边套了件已经开线的线衫,领口变形失去弹性,风从不密的针脚里钻进去,冷得他耳轮上都是冻疮。
粗略一眼看过去,也能从小孩的脸上找到厉演少年时的影子。
他鼻梁很高,眼睛也许像妈妈,薄唇,五官还没长开,却已经很端正。
“小从?”祝逢今收回注视他的眼神,“是跟着妈妈姓么?”
他和善道:“唐突了,我叫祝逢今,是你父亲的友人,来接你回家。”
少年眼中都是疑虑,他摇摇头:“你们找错人了,我没有爸爸的。”
祝逢今把那张他小时候的照片给他辨认:“这张照片,是不是你?”
少年看了眼,上边的小孩儿又圆又白,羞涩可爱。
他低声道:“季,四季常青的季。”
声音很低,但祝逢今还是捉到了,算是对他问题的回答。
季从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再说吧。”
红房子从外面看上去像是曾经气派过的模样,里面的陈设与祝逢今的想法如出一辙。简单空旷,打扫得干净敞亮。客厅的角落里放着台旧钢琴,搭着防尘的纱线织就的罩子。整个客厅大件的家具就只有那套很老的组合式沙发,上面的软垫坏了被拆下来,留下硬竹板。祝逢今站得久了,其实双腿有些僵硬,他走过去坐下,并不嫌弃它冰凉而硌人。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就四处奔走,果然还是太过勉强。
季从的母亲不在,祝逢今没发现什么女性居住该留下的痕迹,他心下有了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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