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第21章


为最周全的考虑和保护,你指责我对你只有‘责任’,其实不是的,我把你当作最亲密的家人。”
厉演知道他挺不过去,弥留之际只言片语,是他认为最重要的事。祝逢今无从得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厉演将厉从幼时的照片随身携带,说明他与季常青并非毫无联系,按照他的性格,他也许不会大张旗鼓地给母子俩优渥的生活,但在经济上的支援也不会少。
也许是那位母亲对自己的丈夫心灰意冷,才拒绝了厉演踏足他们的生活。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要怪他,他没有机会参与你的生活,但我确定,你的父亲,非常爱你。”
厉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自己房间的。
他锁上门,蹲在墙的跟前,那里放着厉演在他未出生时为他扎的风筝。
一只喜庆的肥燕。
十七年了,上面的花纹颜色都变淡了一些,纸没破,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已经洇出了黄色。
“我其实没有怪你,”厉从蹲着,将头放在膝盖上,尽可能地蜷紧,他不冷,却还是这样做了,企图让自己抓住温暖,“我只是想要真的见见你。逢今说你爱我,我相信。”
厉从一米八的个子,手长脚长,缩在一起像个超大号的乌龟,他看着那只风筝,不知不觉模糊了双眼:“我相信逢今,他把我当作家人。可是,我不想只是他家的小孩……爸爸,我心里憋得好难受,可是我不能对他说。”
幼时的他不懂什么叫喜欢,只知道向往、追寻,祝逢今的情绪牵动着他的,他想给祝逢今所有最好的。他习惯一遇到新奇的事物就立刻与祝逢今分享,习惯让祝逢今吃食物的第一口,就连书桌上留下水痕,他也忍不住用手指去划出一个很快就消失的“今”字。
后来才渐渐明白,这种微妙而甘甜的感情原来无关性别,它的存在无需给出特别的理由。
他喜欢祝逢今。
爱人间的那种喜欢。
可他却只能藏着。
这不是他们头一次吵架,矛盾无法被消灭,只能通过双方的努力或者一方的退让调解。厉从总是服软服得很快,祝逢今也不是过分强势的人,化解的多数时候都显得情有可原,可厉从这次说什么也不。
他知道自己伤了祝逢今的心,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那就是他想要的。
所以在这之后,厉从没有上交那份申请单。
他不像从前那样下课五分钟之前就开始收拾东西,铃一响冲出教室,而是慢吞吞地,推着自行车将梧桐枯叶踩得沙沙作响,在夜色浓郁如墨时才披着一轮弯月回家。
祝逢今知道厉从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无声地反抗他,所以他也无声地接受,如此恶性循环下去,两个人的关系跌至谷底,每天的交流不过几个点头。
厉从的学校周六没有晚自习,他能在饭点的时候回家。推门进来的时候,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我回来了,”厉从换下鞋,习惯性地想去帮祝逢今摆好鞋子,却发现位置没有动,他今天没有出门,“至叔也在啊。”
“老三又送了海鲜过来,量很多,放冰箱就不新鲜了,你至叔正好下班,我把他叫过来跟我们一起吃。”
祝逢今起身,去接厉从的书包,少年却像是条件反射,抖了一下:“我自己放进去就好。”
徐至脱了西装,摘下袖扣,纯黑的衬衫显得他格外古板冷峻,他对上祝逢今的眼神:“这孩子怎么了?”
祝逢今无奈道:“迟来的青春叛逆期吧。”
厉从将东西放回自己的房间,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起身吃晚饭。徐至来的机会不多,那人事务繁多,像机器一样为徐氏工作,全年无休,即便是周末也不会选择放松。
他走到客厅,祝逢今不在,徐至独自坐着,神色冷淡。
和那年在纽约见面时相比,好似一捧冷水走到冬天,终于结成了冰。
厉从知道为什么。
正如祝逢今当年所言,徐至和程锡很快就不仅仅是室友,真的成为了恋人,但这段感情疾驰而过。二人遭到徐至父亲强烈的反对,挣扎过、反抗过,可后果就是,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痕,必须以结束来止损。
也就是看到徐至微红的双眼,厉从才知道爱情原来也可以在两个男人之间。
“至叔,”厉从坐下,“程叔的父亲,还没有消息么?”
那道伤痕就是程锡的父亲在遭遇山洪之后,失踪了。
而他原本无需回到偏僻的老家,只因徐至父亲从中作梗,逼得程父放弃悠闲的生活,跑到乡里去寻得冷静和安宁,可夏季暴雨多发,程锡老家的房子又年久失修,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之下,程父已经整整两年杳无音信。
徐至也因此向他父亲低头,选择了和程锡分手。
他刚刚回国不久,势单力薄,向祝逢今提出帮忙找人的要求时祝逢今没有拒绝。当年欠下的人情,很快就有了回报的机会。
徐至表情没什么变化:“没有。”
山洪是意外事故,厉从不明白徐至的愧疚从何而来,忍了许久,终于说了:“程叔父亲的事,明明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和他分手呢?你和他,明明相爱啊。”
“当我对他的感情会产生伤害的时候,我知道我必须妥协和放手。”徐至难得地,回答了厉从的问题,“等我真正地、完全地掌控了我的人生以后,如果他还是一个人,那再好不过了,也许我们还有重来的机会。如果不是,我也不会淡忘他、另寻他人。他就是这样的存在,是最好的,我也许此生……都不会再遇到那样的人了。”
徐至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却格外笃定。
厉从佩服徐至的勇敢和果断,他不完全认同,但他想,徐至也是一个长情的人。
可他听进心里去的,是徐至说的最后几个字。
他此生,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祝逢今了。
他应该鼓起勇气,去叩响祝逢今的心。
第22章 
见厉从陷入沉思,徐至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晚饭后,他又重新穿戴整齐,祝逢今在门廊处换了鞋,准备送他一截。
两个人并肩站在电梯里,祝逢今稍矮徐至两三公分,身上套了件墨绿色的毛衫,电梯门银白锃亮,模糊地透出些色块和人影。
“你家小孩儿,似乎对我和程锡的事很感兴趣。”徐至突然开口。
祝逢今偏头看了徐至一眼,又平视前方:“他问了你些什么?”
“他问我,我们明明相爱,又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电梯匀速下降,没在中间楼层暂停。
门开了,祝逢今顿了一下,然后踏出狭窄的空间。
他说:“他也许只是对‘感情’感兴趣。”
徐至讶然:“看来你知道。”
祝逢今没说话。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瘪瘪的烟盒,打火机和它叠在一起,摇了摇,将其中细长的一根叼在嘴里,不甚熟练地点燃,停下脚步,抽了一口。
“他很纯粹,因为世界里大多数时候只有我,所以才会喜欢。爱与咳嗽同样无法掩饰,我知道他的心情,可我没有想到能不伤害他的方式。我自私地想,如果他去了更远、更广阔的地方,遇见了更多的人,也许他就会认清他现在的喜欢不过是经年的依赖,而我其实,不值得他多喜欢。”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敞亮。
他总觉得自己将跳跃萌动的心藏得很好,可眼神却浓得像蜜糖。
他青涩而炽热,捧着柔嫩的心一往无前,祝逢今不想让他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一支尖刻锐利的矛。
烟就绕在祝逢今身边,短短的眨眼就消散,他深吸,火星迅速烧出一小段灰烬。
“值不值得,我想,只有他说了算。”徐至道,“感情的事,比做生意难多了,不是么?师兄。”
祝逢今放下手,指头轻轻弹了一下烟,松散的烟灰就应之抖落,他笑了:“是。我不送你了。”
祝逢今在楼外站了一会儿,他没有停止抽烟,直到身体感到一阵寒冷的时候,才觉得自己似乎在靠着这种机械的行为取暖。
天色已经完全如同泼墨,路灯逐渐亮起,祝逢今就正好站在光下,拖出一束长影。
而楼上的人,注视着那个微小的红点,默默放下了拉开窗帘的手。
厉从的那张申请单被卡在他的数学书里。
他很喜欢数学,在他现在所掌握的知识范围内,只要他肯往里钻,难题总会迎刃而解,过程兴许有曲折,但他有自信得到一个标准的、正确的答案。
可人心不是。
没有人写下关乎它的定理与公式,更没人能信心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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