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第156章


如今且不说中宗昏暗,韦后弄权,且说那时朝臣中有两个有名的才子:一姓宋,名之问,字延清,汾州人氏,官为考功员外郎。一姓沈,名亻全期,字云卿,内黄人氏,官为起居郎。若论此二人的文才,正是一个八两,一个半斤。那末之问,更生得丰雅俊秀,兼之性格风流,于男女之事,亦甚有本领。他在武后时已为官,因见张易之、张昌宗辈,俱以美丈夫为武后所宠幸,富贵无比,遂动了个羡慕之心。又每于御前奏对之时,见武后秋波频转,顾盼着他,似有相爱之意,却只不见召他入内。他心痒难忍,托一个极相契的内监于武后前从容荐引,说他内才外才都妙。武后笑道:“朕非不受其才,但闻其人有口臭,故不便使之入侍耳。”原来宋之问,人虽俊雅,却自小有口臭之疾,曾有人在武后前说及,故武后不欲与之亲近。当时内监将武后所言,述与宋之问听了,之问甚是惭恨,自此日常含鸡舌香于口中,以希进幸。即此一端,可知是个有才无品行的人了。那沈亻全期亦与张易之辈交通,后又在安乐公主门下走动,曾因受赃被劾,长流欢州,夤缘安乐公主,复得召用。安乐公主强夺临川长宁公主旧第,改为新宅,邀中宗御驾游幸,召沈亻全期陪往侍宴,因命赋诗,以纪其事,限韵天字。亻全期应制,即成一律云:
皇家贵主好神仙,别业初开云汉边。
山出尽如鸣凤岭,池成不让饮龙川。
妆楼翠晃教春住,舞阁全铺借日悬。
敬从乘舆来至此,称觞献寿乐钧天。
中宗与公主见诗十分赞赏。公主道:“卿与宋之问齐名,外人竞称沈宋,今日赋诗,既有沈不可无宋。”遂遣内侍,立宣之间到来,也要他作诗一首。先将检期所咏,付与他看过。公主道:“沈卿已作七言律诗,卿可作五言排律罢。”宋之问道:“亻全期蒙皇上赐韵,臣今亦乞公主赐一韵。”公主笑道:“卿才空一世,便用空字为韵何如?”之问领命,即赋一律云:
英藩筑外馆,爱主出皇宫。
宾至星搓落,仙来月宇空。
玳梁翻贺燕,金埒倚长虹。
箫奏秦台里,书开鲁壁中。
短歌能驻日,艳舞欲娇风。
闻有淹留处,山阿花满丛。
诗成,公主欢赏。中宗看了,亦极称赞,命各喝彩币二端,公主又加有赏赉。二人谢恩而出。那沈亻全期心甚怏怏,你道为何?盖因当时沈宋齐名,不相上下,今见公主独称宋之问才空一世,为此心中不服。
至景龙三年,正月晦日,中宗欲游幸昆明池,大宴朝臣。这昆明池,乃是汉武帝所开凿。当初汉武帝好大喜功,欲征伐昆明国,因其国有滇池,方三百里,极为险要。故特凿此昆明池,以习水战。此地阔大洪壮,池中有楼台亭阁,以备登临。当下中宗欲来游幸宴集,先两日前,传谕朝臣,是日各献即事五言排律一篇,选取其中佳者,为新翻御制由。于是朝臣都争华竞胜的去做诗了。韦后对中宗道:“外庭诸臣,自负高才,不信我宫中嫔御,有才胜于男子者。依妾愚见,明日将这众臣所作之诗,命上官昭容当殿评阅,使他们知宫庭中有才女子,以后应制作诗,仅不敢不竭尽心思矣。”中宗大喜道:“此言正合吾意。”上官婉儿启奏道:“臣妾以宫婢而评品朝臣之诗,安得他们心眼。”中宗笑道:“只要你评品得公道确当,不怕他们不心眼。”途传旨于昆明池畔,另设帐殿一座。帐殿之间,高结彩楼,听候上官昭容登楼间诗。
此旨一下,众朝臣纷纷窃议:也有不乐的,以为亵渎朝臣。也有喜欢的,以为风流韵事。到那巴中宗与韦后及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长宁公主、上官昭容等,俱至昆明池游玩。大排筵宴,诸臣毕集朝拜毕,赐宴于池畔。帝后与公主辈,就帐殿中饮宴。酒行既罢,诸臣各献上诗篇。中宗传谕道:“卿等虽俱美才,然所作之诗,岂无高下。朕一时未暇披览,昭容上官氏,才冠后宫,朕思卿等才子之诗,当使才女间之,可作千秋佳话,卿等勿以为亵也。”诸臣顿首称谢。中宗命诸臣俱于帐殿彩楼之前,左边站立,其诗不中选者,逐一立向右边去。少顷,只见上官婉儿,头戴凤冠,身穿绣服,飘轻裙,曳长袖,恍如仙子临凡。先向中宗与韦后谢了恩,内侍宫女们簇拥着上彩楼,临楼槛而坐。楼前挂起一面朱书的大牌来,上写道:
昭容上官氏奉诏评诗,只选其中最佳者一篇,进呈御览;不中
选者,即发下楼,付还本官。
槛前供设书案,排列文房四宝,内侍将众官诗篇呈递案上。婉儿举笔评阅。众官都仰望着楼上。须臾之间,只见那些不中选的诗,纷纷的飘下楼来。每一纸落下,众人争先抢看。见了自己名字,即便取来袖了,默默无言的立过右边去。只有沈亻全期、宋之问二人,凭他落纸如飞,只是立着不动,更不去拾来看。他自信其诗,与众不同,必然中选。不一时,众诗尽皆飘落,果然只有沈宋二人之诗,不见落下。沈亻全期私语宋之问道:“奉旨史选一篇;这二诗之中,毕竟还要去其一。我二人向来才名相埒,莫分优劣,只看今日选中那一个的诗,便以此定高下,以后匆得争强。”宋之问点头笑诺。良外,只看又飘飘的落下一纸,众人竞取而观之,却是沈亻全期的诗。其诗云:
法驾乘春转,神池像汉回。
双星遗旧石,孤月隐残灰。
战蚁逢时去,恩鱼望幸来。
山花缇绮绕,堤柳帐城开。
思逸横汾唱,歌流宴镐杯。
微臣彤朽质,差睹豫章才。
诗后有评语云:
玩沈、宋二诗,工力悉敌。但沈诗落句辞气已竭,宋作犹陡然健举,故去此取彼。
众人方聚观间,婉儿已下楼复命,将宋之间的诗呈上。中宗与韦后及诸公主传观,都称赞好诗,并称赞婉儿之才。中宗即召诸臣至御前,将宋之间的诗,传与观看。其诗云:
春豫灵池会,沧波帐殿开。
舟凌石鲸动,搓拂斗牛回。
节晦囗全落,春迟柳暗催。
像溟看浴景,烧劫辨沉灰。
镐饮周文乐,汾歌汉武才。
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原来汉武帝当初凿此昆明池之时,池中掘出黑灰数万斛,不知是何灰,乃召东方朔问之。东方朔道:“此须待西域梵教中人来问之便晓。”后来西方有人号竺法兰者,入中国,因以此灰示之,间是何灰。竺法兰道:“世界终尽,劫火洞烧,此乃劫烧之余灰也。东方朔固已知之矣,何待吾言耶!”又池中有台,名豫章台,台下刻石为鲸鱼,每至雷雨,石鱼鸣吼震动。旁有二石人,传闻是星陨石,因而刻成人像。有此许多奇迹,故二诗中都言及之。当下众官,见了宋之间的诗,无不称羡;沈亻全期也自谓不及。中宗并索亻全期之诗来看,又看了婉儿的评语,因笑道:“昭容之评诗,二卿以为何如?”二人奏言评间允当。中宗又问:“众田之诗,多被批落了心服否?”众官俱奏道:“果是高才卓识,即沈宋二人,尚且服其公明,何况臣等。”中宗大悦,当日饮宴极欢而罢。自此沈亻全期每逊让宋之问一分,不敢复与争名。正是:
漫说诗才推沈宋,还凭女史定高低。
且说中宗为韦后辈所玩弄,心志蛊惑,又有那些俳优之徒,诌佞之臣,趋承陪奉,因此全不留心国政,惟日以嬉游宴乐为事。时光荏苒,不觉腊尽春回,又是景龙四年正月。京师风俗,每逢上元灯夕,灯事极盛。六街三市,花团锦簇,大家小户,都张灯结彩。游人往来如织,金鼓喧阗,笙歌鼎沸,通宵达旦,金吾不禁。曾有“金奴娇”一词为证:
煌煌火树,正金吾弛禁,漏声休促。月照六街人似蚁,多少紫
骝雕毂。红袖妖姬,双双来去,娇冶浑如玉。坠钗欲觅,见人羞避
银烛。但见回首低呼,上元佳胜,只有今宵独。一派笠歌何处起?
笑语徐归华屋。斗转参横,暗尘随马,醉唱升平曲。归来倦倚,锦
衾帐里芬馥。
韦后闻知外边灯盛,忽发狂念,与上官婉儿及诸公主,邀请中宗,一同微服出外观灯。中宗笑而从之。于是各换衣妆,打扮做街市男妇模样,又命武三思等一班近臣,也易服相随,打伙儿的遍游街市。与这些看灯的人,挨挨挤挤,略无嫌忌。军民士庶,有乖觉的,都窃议道:“这班看灯的男妇,像是大内出来的,不是公主,定是嫔妃。不是王子王孙,定是公侯驸马。可笑我那大唐皇帝,难道宫中没有好灯赏玩,却放他们出来,与百姓们饱看。如此人山人海,男女混杂,贵贱无分,成何体统!”众人便如此议论,中宗与韦后却率领着一班男女,只拣热闹处游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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