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楚》第19章


顾佛影道:“九尺七寸长的剑。”
方邪真吃了一惊:“这么长的剑?”
顾佛影道:“所以动起剑来,十分的不方便,他要杀的人,必须在十尺以外,否则,一旦让对方冲近身前,就不容易回剑自守。”
方邪真喃喃地道:“通常这么长的剑,已经不是剑,而是枪、矛或戟……除非……莫非……”
顾佛影几乎竖起了耳朵:“除非甚么?莫非甚么?”
方邪真道:“你记不记得秦始皇在位三十六年时,以三年岁次丁已,命李斯聚当世五大铸剑师往北祗采铜,镌得二剑,名为“定秦”,由丞相李斯亲刻小篆为志,以表秦之天下永定之意的事?”
顾佛影脸上已有了崇敬之色:“方少侠果真博学广识。当其时五大铸剑师只采得这块铜精,却无法把它铸成宝剑;只有苦求北邙山的奔鹿大师出手镌冶,奔鹿大师因顾念这五名剑师的族亲性命,便破例开炉冶剑,但得此二剑,各长三尺六寸,奔鹿大师一算气数,必须要采精铜镌冶第三把剑,剑长二尺五寸,三剑合一,天下始能定,并留下“大限剑”剑谱,希望秦世子能多练剑,少胡戏。”
方邪真点头道:‘大限剑’长九尺七,正是三剑合一的长度,可惜秦二世照样休戏,而李斯一听‘大限’二字,恐触怒秦王,忙把奔鹿大师诱骗毒杀,所以世间只有“定秦剑”,而没有第三柄‘大限剑’了。”
顾佛影道:“不过,秦二世的大限也真的来了,一点也不含糊。”
方邪真道:“但是,这种剑法却传了下来,而且,在越王以白马白牛祀昆吾之神,采精金铸冶八剑,其中一剑,即长九尺七寸,正好可使这一套剑法。”
顾佛影道:“越王八剑?你指的是:掩日、断水、转魄、悬翦、惊鲵、灭魂、却邪、真刚八大名剑?”
方邪真含笑道:“是。古史记载,‘掩日’一出,指日则光尽暗。因金属阴,阴盛故阳灭。‘断水’一出,以之划水,水分而不合。‘转魄,一出,以之指月,赡兔为之倒转。‘悬剪’一出,飞鸟游虫,自触其刃,如斩载也!”他如数家珍地道,“至于‘惊鲵’神剑,以之泛海,据说鲸鲵为之深入。“灭魂”则为神兵,挟之夜行,不逢魑魅。“却邪”更有辟煞功效,妖魅见之则伏。还有一柄“真刚剑”,切玉断金,如削土木,吹毛断发,消铁如泥。”
顾佛影垂手恭听。
方邪真一笑道,“不过古人镌冶名剑和创研剑谱之说,往往以讹传讹,过于神化。若说‘掩日’神剑剑出而阳光尽暗,可能因剑光大盛而夺目之故,还算人情合理,但‘断水’能划水不流,未免过于匪夷所思了。”
顾佛影道:“那么,方少侠以为,能使‘大限剑法’的,是哪一把名剑呢?”
“九尺七寸,除‘转魄’外,还有哪一柄剑是这个长度呢?”方邪真道,“‘转魄神剑’,相传以剑指月,赡兔倒转,但赡兔乃指月亮的暗块,如何倒转?此说也未免夸张。许是因此剑太长,故以此作为形容,故有此说,亦或未定。”
顾佛影陷入深思,自语道:“大限剑谱?转魄神剑?”
方邪真道:“一个人,用这么一把剑在江湖上闯,不可能没有事迹可查的。”
顾佛影道:。‘有。”
方邪真道:“哦?”
顾佛影道:“三年前,‘刀柄会’的外三堂主‘不死铜人’匕金牛匕老太爷,便是死在这一柄奇剑下,当时那人留下姓名,只说是叫做‘蔡钟,。”
方邪真道:“蔡钟?”
顾佛影又道:“两年前,‘富贵之家’的大当家。飞锤金钵’席秋野,摆下擂台,大会群英,连胜二十七场,正是意兴风发之余,却叫一个少年人用一柄长剑轻易击败,席家的人多方打探之下,才知道那人叫做‘钟旋蔡,。”
方邪真皱了皱眉:“钟旋蔡?”
“还有,”顾佛影道,“一年前荒山道人死于陕西道上,他的门徒发现他时,他已奄奄一息,门徒只听他说‘长剑!九尺余的长剑’便溘然逝去,看来也是这年轻剑手所为。”
方邪真点头道:“任谁想要杀死‘六合青龙、一剑擎天’的荒山道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要荒山道人死于他自己所最精长的剑下。”
顾佛影再道:“另外,前代大侠‘大梦神剑’顾夕朝曾被一少年剑客挑战,力斗三百招,不分胜负,后来只知这少年剑客留名为:‘钟蔡’二字。”
方邪真又皱眉了:“钟蔡?”
顾佛影道:“我对此人所知,就这么多了。每年每月,江湖上都会有些武林人物神秘亡故,或吃了败仗,但不敢张扬,这些事都无可稽考了。”
方邪真道:“有这些资料,也就不错了,至少我们已经可以作出三个推论。”
顾佛影道:“愿聆其详。”
“也没甚么,”方邪真一笑道,“第一,这人很可能会使‘大限剑法’;第二,他手上拿的可能便是‘转魄神剑’;第三,这是一位无名的剑客,而且是,一流高手,一位武侠坛上的前辈曾经说过:无名的高手比有名的高手更危险。”
顾佛影道:“好像还有一个推论。”
方邪真道:“请教。”
他们两者之间,一席谈后,显得更为尊敬。人生里,才人不一定要相轻,反而应该惺惺惜惺惺。如果人才都不敬重人才,你叫人怎么能敬重你的人和才?
顾佛影道:“不敢。”他徐徐地道,“我看,这种人来洛阳,敢情是有人雇用的,至于是谁,却还不清楚。”
方邪真点首道:“这种人才,若适逢其会,谁都应该争聘他,让一个人材埋没了这么久,是件悲哀的事。”
顾佛影笑道:“就像阁下一样。”
方邪真却不接他这个话题,只说:“也许还有一点可以推论的。”
顾佛影目光闪动,问:“哪一点?”
方邪真道:“这个人为甚么这么喜欢用这三个字作自称:蔡?旋、钟?既要隐瞒身份,为甚么他不随便捏造个名字?阿猫阿狗?小虫小牛?甚至可以叫‘旋风’、‘种菜’,为甚么偏要叫这三个字呢?”
顾佛影道:“对,一定有原故。”
方邪真忽道:“可是不管这原故是甚么,我都不想知道。”
顾佛影讶道:“你还是要走?”
方邪真道:“我本来就是要走。”
顾佛影诧道:“你不关心这件事?”
方邪真淡淡地道:“我为甚么要关心这件事儿?”然后他望定顾佛影,冷冷地道,“你为甚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因为公子觉得他们可能跟你有关,”顾佛影不慌不忙地道,“所以有必要通知你一声。”
方邪真全无谢意地道:“谢谢。”
有时候,“谢谢”常与“再见”同义,通常,也可能是一番谈话的结局语句。
“另外,”顾佛影脸上仍是亲切而诚恳的,表情也是亲切而诚恳的,但眼里却闪过一丝狡烩之色,“我以为,就算你不关心你自己,也总会关心一下你的朋友。”
他说完了这句话,就拱手告辞,表示要走,一面赔笑道:“现在我才知道我弄错了,叨扰了,告辞了。”
方邪真目送他出门口,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你说我的朋友……是谁?”
顾佛影一面走一面抛下了一句话:
“追命。”
第十五章 花落满地
方邪真唱着一首他心里常唱的歌,就像想念着他一个古远的回忆。
他每次哼着这首歌的时候,就想起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每当他想起这些,他就会用手去触摸腕上系着的丝巾。
蓝色的丝巾。
他的手腕常在白色的衣袖里,除非是拔剑、举杯、在墙上题诗等动作,不然,看见他腕上蓝丝巾的人,也不能算多。
看见他的剑的,当然更少。
——虽然很有些人听过他哼的歌,但有谁能听出他的心声?
他到底唱给谁听、还是唱给自己听?
有谁知道?
不过,方邪真自己也不知道,就在这时候,有人正听着他的歌:惊心动魄的听着他的歌、肝肠寸断的听着他的歌、伤心欲绝的听着他的歌。
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方邪真随意的哼着一首曲子。
一首幽伤而哀怨的歌:
记起时正是忘记
怀念最浓时
没有了怀念,只有再见
像海在最汹涌时
没有了浪只有惊天动地的
寂寞
他这样哼唱着,眼里的神色更是落寞。他今晚是回得较迟一些,月已西斜,可是,他一生人都迟了,也不在乎再迟上一两回了。
不知怎的,他唱着那首叫做“忘记”的歌,心中像被蓝色丝巾系着的手腕一般,觉得一般深深深深、深深深深的痛苦,和浅浅浅浅、浅浅浅浅的痛楚。
歌,还是要唱下去的,正如路,仍是要走下去:
日东升。月西沉。我走下长长的山坡。
为了要上另一座自己也望不见的山。
或者就在这一刻
黑暗来时,渐渐吞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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