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第375章


晚风煦暖,吹过这万仞绝壁上的杨树林,卷起漫天白絮,洋洋洒洒四处飘荡,落在她的鼻上、脸上、睫毛上。那温暖而刺痒的感觉,让她突然想起了从前的诸多事情。
此出正是南际山的正峰,对面崖际上的横松、灌木起伏摇曳,在阳光中闪耀着七彩光环。透过密织交错的绿阴,和那一丛丛姹紫嫣红、绚烂如云霞的竹情花,隐约可以瞧见半山石洞中,那对坐的空桑仙子与神农的石像。
她的视线突然模糊了,泪珠一颗颗的滑落脸颊,想起了很多年前,初次见到空桑仙子时的情景。
想起空桑仙子送给自己的雪羽簪,想起了汤谷群雄,想起她听到《刹那芳华》曲的时,那又哭又笑的古怪神情。想起自己那时还太小,没经历过世事沧桑和离别生死,不明白喜欢一个人、那刻骨铭心的感觉。
九姑说过,那样的滋味叫做生不如死。所以当她开始明白的时候,便不顾一切的把那根簪子扎入了自己的心窝。
后来她花了许多年,走了许多路,才明白原来爱情并非人生的全部。明白喜欢一个人,并非一定要朝夕相伴。明白人活着,原来就不只是欢笑、甜蜜和梦想,还有更多的眼泪、痛苦和责任。
可是,她为什么还是要想他呢?为什么想他的时候,还是这么椎心彻骨、牵肠挂肚/为什么要借封禅之名,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什么就连看到空桑与神农对坐的石像,也会感觉到莫名的酸楚与嫉妒?
狂风吹来,发丝缭乱飞舞,一如她的心绪。
「娘,娘!你怎么哭了?」青阳摇摇摆摆地跑了过来,胖嘟赌的小手拽着她的衣襟,着急的左摇右晃。阳光招在他的小脸上,大眼灵动,俊俏可爱,就连那关切担忧的神情也和他那么相象。
她嫣然一笑,弯腰抱起他,在他脸上深深的亲了一口,柔声道:「傻瓜,娘没有哭,是沙子吹进了娘的眼睛。」
崖底白浪滚滚,金光粼粼,龙湫潭中不断有银鱼破浪高高跃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水中。青阳探出头,惊喜叫道:「娘!娘!是龙鳞鱼!这里也有龙鳞鱼!爹烤的龙鳞鱼最好吃了……」
脸上的笑容突然暗淡了下来,青阳抱着她的脖子,叹气道:「娘,我想爹了。爹到底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她将前额抵在他小小的额头上,柔声道:「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做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也很想你。有一天,等他做完了该做的事情,自然就会回来看你。」
青阳嘟着嘴,又道:「那你到底要多久呢?」
她摇了摇头,望着空中南来北往的飞鸟,眼中泪水盈盈,微笑道:「那你就要去问天上的鸟儿啦。它们和你爹一样,都喜欢随着清风,自由自在地到处飞翔,一定听说过他的消息。」
青阳信以为真,朝着上方掠过的飞鸟挥手大叫道:「鸟儿,鸟儿,你们瞧见我爹了吗?告诉他,青阳和娘都很想他!」群鸟尖啼惊飞,她忽忍不住笑了起来,霎时间,所有的烦恼,忧伤全都烟消云散了。大风刮来,衣袂如飞,她紧紧抱着儿子,站在这遍山纷乱起伏的碧草中,站在这漫天如火如荼的晚霞里,心中从未有过的温馨,喜悦和安宁。
她知道,不管相隔天涯海角,年年岁岁,他再也无法与她分离。因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经永远属于了自己。
终曲〔二〕
夜穹苍茫,无数火炬从南际删脚一直连绵到峰顶,灿灿闪烁,仿佛与星河相连。遥遥听见山顶传来鼓乐歌声,断断续续,仿佛仙乐飘渺。
山脚下的祭台上,一行彩衣高鬂的女祭围着七星火堆翩翩起舞,念念有词。周围立着四十九名赤膊大汉,双臂舞动,奋力锤击着牛皮大鼓,震耳欲聋。
数钱人伏拜在地,诚惶诚恐,随着那鼓声节奏叩首行礼,却不敢抬头朝山顶上忘。这是玄器初登帝位的封禅大典,他们所敬畏的,自然不是那放甫六岁的大荒新天子,而是坚忍睿智的螺祖,以及天下无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轩辕黄帝。
遥遥听见山上有人叫到:「起乐,献牲,祭天地!」鼓声连击,一道红光从顶峰冲天而起,映红了半个夜空。
众人纷纷伏倒,山呼海啸道:「陛下万岁!」
喧沸声中,唯有一个黑袍女子抬起头,碧眼怒火灼灼,凝视着山顶,一字字的对着身边的两个孩子低声道:「从你们爹爹和舅舅手中夺去天下的,便是这些奸贼。你们记住了么?」
那两个孩子约莫六岁,一个男一个女,长的眉清目秀,殊为相似。小男孩攥紧拳头,小脸上满是沉毅与愤怒之色,傲然道:「姥姥放心,我以乔家列祖列宗的英魂起誓,终有一日,我要杀死公孙青阳,夺回天子之位!」
终曲〔三〕
朝阳冉冉,云海奔腾,冰山学岭参差连绵,巍峨壮丽,仿佛破海而出的群岛,闪烁着灿灿银光。雪山上的冰川融化喂溪,轰隆奔泻而下,再壑谷间汇集成数十条大河,如银蛇乱舞穿过原野,亚美尼亚滚滚流入沧海。议案空中苍鹫欢啼,朝下展翅俯冲。
雨师妾红发飞扬,黑袍鼓舞,这这瑰丽难言的锦绣大地,又惊又喜,笑靥如花:「都说『穷山』以南,就是天之涯,海之角,世界的尽头。近日才知道,原来这是世界的尽头,竟是仙境的入口。」
拓拔野六年来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恣情纵意,仿佛樊笼中的鸟儿重归自然,枷锁尽脱,哈哈大笑道:「从今往后,咱们终于可以泛舟大海,牧马南山,再不管他天下大事了!」
但想到纤纤母子,心中登时有是一阵锥心似的愧疚难过,忍不住回眸北望。奈何天海茫茫,云遮雾挡,早已看不见南荒。这些年来穷尽心力,实现蜃楼之志,为的便是能有今日:一旦真的离开,却有五味交织。
雨师妾知他心意,嫣然一笑,柔声道:「仙界虽好,却不比人间让人牵挂。等找到了『回魂草』,办妥鱿鱼之事,咱们就即刻回去吧。」
拓拔野摇了摇头悲喜填膺,道:「天下安定,四海升平。纤纤治世只能远胜于我,又有二哥、少昊等人倾力辅佐,我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是青阳……」心下刺痛,半晌才黯然道:「青阳年纪尚幼,也不知能否负起黄帝重托?」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哭声清脆,一个懊恼地叫道:「爹,娘,你们快来哄哄她,这臭丫头又哭鼻子,吵着要回北海找她娘了!」
两人转头望去,苍鹫尖啼,驮着一个十二岁的俊秀少年疾速飞来,正是泊尧。怀中抱着一个秀丽可爱的六岁女童,不管他如何威逼劝慰,只顾伤心地抹着眼泪,嘤嘤哭泣。
龙女翩然飞掠,将她抱在怀中,不住地温言细语,安抚轻吻,才逗得她渐渐破涕为笑。
泊尧道:「臭丫头,不是要回北海么?干嘛冲我娘撒娇?」见龙女娇嗔薄怒,抬手佯打,急忙低头驭鸟疾冲,回头扮了个鬼脸,笑道:「爹,你瞧娘这般偏心,也不好生管管……」话音未落,臀部已被拓拔野气浪扫中,疼得哇哇大叫。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下却是说不出的怅惘难过。这女童晏小真乃是蚩尤与晏紫苏之女,与其母相依为命,在北海鲲腹中住了几年,半个多月前才受紫苏所托,将她认作义女,代为养育。
龙女怜其身世,倍加关爱宠溺。泊尧盛行淘气捣乱,看似对她大呼小叫,甚不客气,实则也颇为喜欢这个新来的妹妹。是以虽只半月,她已将他们当作了新的家人,只是偶尔想起母亲时,还会情难自禁。
晏小真骑在鸟上飞了一夜,又哭了半晌,早已累了,被龙女这般抱着抚慰,大觉舒惬,呵欠连天,过不片刻,便搂着她的脖子沉沉睡去。
龙女抚摸着她的后背,想起蚩尤,不由又是一阵凄恻,叹息道:「咱么找遍了灵山、北海,都不见那『回魂草』,倘若连这里也没有,那可真不知……真不知何处方有了!」
拓拔野心潮汹涌,摇头道:「我既然答应了晏国主,让鱿鱼魂魄重聚,起死回生,就一定要做到。即便找不到『回魂草』,即便十巫也束手无策,至少还有『种神诀』和『回光阵』可以一试。一年也罢,十年也罢,百年也罢,总能找到法子。」语气虽缓,却是斩钉截铁。
雨师妾嫣然一笑,抱紧怀中熟睡的女童,柔声道:「我的夫君是天下至尊,一言九鼎,说过的话自然一定会办到。」
当是时,狂风鼓舞,白云尽散,诸夭之野尽呈眼底。泊尧骑鸟当下俯冲,惊呼连连。
千里原野地势各异,变化出各种截然不同的地貌,丘陵起伏,山林密织,沙漠茫茫,沼泽连天。盆地广袤,雪上高耸……仿佛数百万里大荒,全被浓缩在了此处。放眼望去,景物或瑰奇,或雄伟,或苍凉,或秀丽,让人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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