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第229章


“肉片下来洗干净,熊胆拿出来,找这些人要酒,拿酒泡起来!”这个声音比野熊的吼声还要粗壮。
出声的人也有野熊一般的身材。他那身不知多重的铜鳞甲随着行走震动,哗哗的响,而脸上的筋肉纠结在一起,凶蛮得令人恐惧。
他似乎在这支野军中身份不同寻常,武士们不敢违逆他的话,点头应诺了就要去拖熊。铜甲的武士却忽然看见了熊胸口的那截刀柄,刀柄上是淡青色的精致鲨皮,可以想见那是一柄少见的利刃。他挥挥手上去握住了刀柄就要拔出,可是一只手却忽然按在了刀柄上。
铜甲武士猛地抬头就要发怒,怒气却在接触对方目光的时候涩住了。黑甲的武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默默地将手推在刀柄上,那股大力让他轻易拔不出来。双方僵持了片刻。
“这是我的刀!”黑甲武士声音低沉得不合他的年纪。
铜甲武士凶恶的眼神渐渐被收了起来。最后他低低地哼了一声,撒手走了。
不知道是出于畏惧还是什么,正在片割熊肉的武士们都只是回头看了黑甲武士一眼,并不出声,也无人理睬他的伤势。黑甲武士默默地握紧刀柄,缓缓拔出。一道柔和的青光被他握在掌中,那是一柄长匕首,在火光的照耀下尤然带着冷冷的清寒,竟然是一柄罕见的名刃,不像是这种野兵该有的东西。
他胸口的血斑扩大起来,一滴一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和铜甲武士悄无声息的角力中,他胸口刚刚结痂的伤口裂开了。他似乎很珍视那件武器,不顾胸口淋漓的血,手指轻轻在刀刃上抚摸,静得让人觉得一股凉意。在这队龙旗军中,他无疑是个不合群的人。
他缓缓地坐回了火堆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项泓和西越十三,将长匕首默默地在火里烤着。对着火焰,西越十三注意到他的瞳子黑得不见一点杂色,像是没有底的空虚。
“他……”西越十三忍不住低呼起来。
项泓猛地一按他的肩,把他那声惊呼按了回去。黑甲的武士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在篝火边静静地把长匕首搁在自己的胸肌上,稍微一顿,沿着最深的那道血痕割了进去。虽然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不断地滚落,可是他割得极慢极稳。鲜血很快就将他贴身缠着的腰带整个润湿,他用指尖张开被割的伤口,小心地以另一只手探进去,猛地把什么东西拔了出来,看也不看地抛进篝火中。那东西敲在木头上,一声闷闷的低响。
“是贴身软甲的甲环,”项泓低声道,“看来是那只野熊拍了他一掌,贴身的软甲碎了,甲环倒嵌到伤口里去了。”
“被熊拍了一掌?那还有命啊?”西越十三直吐舌头。
“敏捷过人的武士,只要在硬击的时候立刻倒退出去,就可以卸掉大部分力道。我想是他被野熊袭击,用匕首先冲刺扎进野熊的心脏。这时老练的猎人会俯低,可是他若是想退后,就难免被野熊临死一掌拍中。看来这一击,离把他打死也差不了多远了。”
“这可是……勇武!”
其实西越十三本想说“野蛮”二字,怕黑甲武士耳朵灵敏听见,临时改了口。
“人有什么心愿的时候,总会能别人所不能,”项泓低声说着,唇边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笑。
这边的低语那个黑甲武士似乎都没有觉察,他拔出第四个铁环之后,那张脸已经苍白得没有人色。谁都可以看出他已经是在勉力得硬撑,可是龙旗军的武士们却没有一个过来看他,间或递来的,也是冷眼。黑家武士将匕首再次伸入了篝火,这次他长时间地灼烧着匕首,渐渐的匕首的颜色都有些变化。
“你这样未必能克制败血,”项泓忽然提高声音说道,“就算你把匕首烧成烙铁,也不能把整个伤口烫平。但凡有一点伤口处理不到,败血之症就有可能。何况,现在正是春天。”
黑甲武士手上忽然一顿。他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令人难以置信,在这样的痛苦下,他那双黑眼睛还是安安静静的。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黑甲武士又低下头去,握紧了匕首的柄。
“那又如何?我还不想死在这里,”他低声道。
“要活固然不容易,有时候要死,也没有那么简单,”项泓说着忽然起身。
他缓步走到黑甲武士的身边,蹲下去看了看他的伤势。黑甲武士也停下手,任他观看,两人间似乎很有默契。过了片刻项泓点点头:“伤势不重,只怕败血而已。这个地方药材又少,稍微有些不好处理而已。熊是你杀的?”
黑甲武士点了点头。
“好胆量,”项泓起身喊了一声,“谁带着干艾草?”
龙旗军小队的首领闻声走了过来,看见黑甲武士的伤口,明显是吃了一惊。
“竟然伤得这么重?”他低声道。
“需要艾草处理一下伤口,否则几天之内可能就会溃烂,如果下雨,还要更糟糕。”项泓说道。
“谁带着干艾草!”首领大声喝道,“都拿出来!”
这次立刻有了回应,一会儿年威亲自捧着几盒子常用的药材献了上来。项泓打开,取了艾草的干粉,在其中调了一些麝香,在一张铁片上微微加热,长匕首则继续放在火中烧着。首领并未离去,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这队人马中,似乎只有他对这个黑甲武士尚有一丝关心。
“统领可能帮着按住他的肩膀?”
首领依言,双手暗运了力量,压住黑甲武士的两肩。
“可能有些痛,加了麝香,也未必镇得住。”项泓看了黑甲武士一眼。
黑甲武士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在他点头的瞬间,项泓的动作忽然变得快到不可思议。他猛地拔出匕首,将滚烫的刀背死贴在黑甲武士的伤口上,和黑甲武士自己处理伤口不同,项泓极其用力乃至看起来有些野蛮。瞬间伤口边的血就被蒸发,一股刺鼻的焦味,皮肉翻卷起来。西越十三看得几乎要晕过去,他根本不敢想项泓这样的贵胄公子会下手那么狠毒。首领也震惊,不过他看着项泓脸色凝重,还是用力压住了黑甲武士的双肩。
瞬间的疼痛令黑甲武士额边的青筋跳起,那一瞬间,他的脸完全扭曲变形了。
项泓以刀烫过伤口,立刻敷上混合好的粉末。而后再擦去旁边的血迹,以布带缠好伤口,他手法麻利,不过是片刻功夫,已经处理完毕。布带上看不见新的血迹渗出,伤口已经完全被烫得焦合起来。
黑甲武士全身脱力,倒仰在地上。项泓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粉末。
“有些事情还是要找人帮忙,自己逞强,终究是不行的。”项泓笑笑。
“这就好了?”首领问道。
“以后也许会留下伤疤,不过能够活命,伤疤算得了什么?歇上几天就会恢复。”
“这个办法是不是能克制所有的伤口败血?”
“可以,”项泓看了一眼周围,淡淡地笑着,“不过首先要有他这样的身体,其实要有我这样的手法。这个办法早已有之,不过上阵时候受伤,因为铁毒铜毒败血而死的人,还是不知道多少。很多人就是这么挨着,然后就死了。”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黑甲武士:“忘了给你衔上东西,不少人都会在挣扎时候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不过如果是你,应该能忍住。”
他转身走回到西越十三旁边坐下,凝视着篝火说了一句难以理解的话:“人能不能活下去,在于你有多想活下去。”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首领静了一刻,转身离去,也没将药盒还给年威。而那个黑甲武士只是仰头看着天空,只有那低低的喘息,告诉人们他还活着。西越十三注意到他背心铁镜上的花纹被削去了,磨得粗糙不平,看着那件曾经考究的黑色铁鲮甲,他想这个黑甲武士曾是某国的军人才对。
不知道为何他会沦落为一个卖命的野兵,也不知道为何他这个年纪的人,竟有这样一种眼神。
不远处,老头子把目光收了回去,侧身从人堆里溜达出去。
人群外面,年威和几个商客围坐一起,低声议论着,老头子悄没声地挤进来,压低了声音:“年先生,那个项公子,怕是有点怪啊。”
年威也看见了项泓处理伤口的一幕,却摇了摇头:“人家公子大家的,我们不抢人家也就罢了,就凭我们那么点资货,还担心什么?”
老头子抓了抓头:“别的都是小事,可是他一个人在这么深的夜里走了那么远,为什么竟然没有带一根火把呢?”
龙旗军和商队一并扎营,就这么安然地过了一夜。
西越十三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时候,龙旗军已经收拾好全部的行装即将开拔。虽然是野军,不过不愧于这面龙旗的声威,龙旗军的战斗力只怕也不比正规的诸侯军差。最令他惊异的,是那个黑甲的武士仅仅过了一夜,也戎装上马,他的坐骑是一匹漆黑的骏马,马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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